青 絲
無花果在我的童年記憶裡,除了好吃,還是一種兼具了婉約和詩意之美的植物。昔日在我居住的街上,很多人家都在門前植有無花果樹,尤其那些當西曬的房屋,門前更是枝繁葉茂,樹陰掩徑。無花果樹的葉片寬大且四季榮茂不凋,團團疊蓋,如同一張綠色的巨傘佇立屋前,可以避免過多的陽光照射,是上佳的庭院綠化植物。而且,樹葉還會把吸收的熱量轉化為氧份散發出來,炎炎夏日,於濃陰如幕的樹下小坐憩息,人也是精神爽滌,清涼無汗。
無花果是在南北朝時期由西域傳入到中土的,其傳入,與佛教大概有一定的關係。《南齊書.竟陵文宣王子良傳》:「子良啟進沙門於殿戶前誦經,世祖為感,夢見優曇缽花。」無花果的花萼是隱藏在花托內,開花從外面無法看見,古人以為它平時不開花,若遇開花,則為佛的瑞應,故為它取了一個禪意十足的別名叫「優曇缽羅」。不過,無花果對栽植地的氣候、水土多有講究,古代並未形成大面積栽植,囿於一隅之人多有不識。明人謝肇淛在福建得見無花果,嘗後讚其清香味佳,想當然地以為這是宋人張師正在《倦游錄》裡記載的「木饅頭」。實際上,「木饅頭」是薜荔,只是形態與無花果相似,兩者並非一物。
清代著名學者高士奇的《天祿識餘》曰:「今廣東新興縣有優曇缽,似枇杷,無花而實,即所謂無花果也。」高士奇是浙江人,未到廣東前也從沒見過無花果。可以想見,無花果過去是多生於閩廣的荒僻之地,古代能夠一嘗其味者,也只是少數。
每到夏末,無花果就開始綻蕾結果,起初青鬱鬱的,漸漸變紫或嫣紅,也有粉紅帶黃的,在葉片的縫隙光影中,半隱半現,挑逗著小孩的視覺神經。完全熟透的無花果香甜軟爛,玉液甘融,有一種誘人的甜香,猶勝一般果品,除了生食,亦是民間藥膳的常用食材。如遇內熱咽乾、咳嗽不止,人們就把新摘下的無花果洗淨,佐以去皮的雪梨,加上冰糖放到燉盅內,隔水燉爛後食用飲汁。嶺南一帶的主婦燉湯,也經常會在湯水裡添加幾個乾無花果,不僅可增加湯水的甘潤清甜,亦有潤肺降火的功效。
對於小孩子來說,只有親自參與到採摘的過程,無花果吃起來才更有樂趣,才更為暢然甘美。故在以前,街坊鄰里的小孩子仰著頭在樹下挑無花果的情景,也是一幅生趣盎然的市井圖。其實,早在無花果剛剛綻蕾,小僅如鵲卵之際,小孩子就已定下了目標,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街巷裡哪一家的樹上開始結果,漸長至雞蛋大小,顏色有了變化,都是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中。無花果的樹幹高可達十米以上,果實也分佈得很散,要想採摘,須借助工具。小孩子多是結伴作業,取一根晾衣的長竹竿,用鐵絲做成一個丫杈,以繩索繫緊在竹竿的頂端,選準一個成熟的無花果,以丫杈扭住果柄,稍稍一旋,無花果就會掉落到另一人手捧的竹篩子裡。
如果是獨自行動,就需要一點點想像力和創造力。一些動手能力強的小孩,會用鐵絲繞成一個籃網狀的小兜,繫在長竹竿上,套住無花果後一扭,無花果就掉落在了兜中。有了這種就手的工具,在沒有人配合的情況下,一個人也可以獨立完成操作。
而在過去,屋主人對於小孩子的貿然造訪,大都是聽之任之,很少干涉。有些主人看到後還會熱心地指點,哪個方位有又大又熟的無花果。所以在過去,無花果樹也是顯示一戶人家與鄰里坊佐關係的標尺。如果哪一家的樹上結滿了熟透了果實,卻無小孩子眼熱,說明主人平日待人刻薄,難以相處,所以無人願意招惹。反之,誰家的無花果樹下總是圍滿了小孩,則表明主人的性格溫厚,具有很好的人緣。最為有趣的是,過去的三街六巷、四鄰八舍,同名同號者甚多,為易於甄別,無花果也常會成為人們名號的前綴,如「無花果瘦子」,「無花果阿三」。旁人一聽就會明瞭,哦,就是家門口種有無花果樹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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