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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主人背後的果園,正是孫中山當年沉思踱步之處。 鄭心悅 攝
余綺平
一八八七年孫中山來香港西醫書院讀書,跟隨英籍外科醫生康德黎學醫,師生感情深厚,相交三十八年,經歷生死患難。孫中山每次赴英,都與老師一家人同住。
康德黎在倫敦北部郊區有一幢鄉村別墅,孫中山經常在別墅後園果樹下低頭踱步沉思,為中國的革命前途尋找新方向。
別墅名康奈爾(Kennels),它首次出現於一九六九年再版的《倫敦蒙難記》序言裡。直到兩年前,中央電視台拍攝紀錄片《孫中山與辛亥革命》,攝製隊往康奈爾別墅採訪。除此外,這幢建於三百年前的紅磚屋,寂寂無名;門前沒有為孫中山豎像,甚至連一塊紀念牌匾,也沒有。
別墅現主人韋斯特(Christopher West)是一名作家,與中國同樣有緣分,曾寫過一本關於中國的偵探小說。兩年前央視攝製隊離開後,他在別墅門前掛起一塊藍色牌匾,上書「孫中山」三個中文字,以茲紀念孫中山和康奈爾別墅的歷史。
自此,坐落村末的紅磚屋顯得額外惹眼。它是孫中山居英期間、唯一保存下來的建築物。
初夏周末,我們來到康奈爾別墅的後園,參觀孫中山當年踱步沉思的地方,細聽韋斯特娓娓道來,孫中山和康奈爾的一段情緣。
故事首先由師生的生死之交說起。
孫中山二十一歲來香港學醫,深得老師康德黎器重。畢業後,孫中山在澳門行醫,康德黎擔心他經驗不足,每逢重要手術,老師必乘小汽船去澳門幫助學生。
康德黎是亞熱帶疾病專家,香港的地方環境正好讓他進行研究。他經常帶著孫中山深入香港基層,調查疫情,準備寫書。在康德黎出書前,英國醫學界對亞熱帶疫病一無所知。
孫中山畢業後兩年(一八九四年),香港爆發鼠疫,導致逾二千人喪命。康德黎遇上鼠疫,研究工作繁重,積勞成疾,健康日差,被迫離港經檀香山返英。而孫中山領導興中會發動的廣州重陽起義失敗(一八九五年),流亡海外。師生兩人在檀香山重逢,相約倫敦見面。
翌年十月一日孫中山抵達倫敦,康德黎安排他入住倫敦法學院宿舍。住了十天,不幸遭清政府綁架,禁錮清駐英使館內,面臨被偷運返中國處死。
康德黎為營救學生,四處奔走疾呼。孫中山在《倫敦蒙難記》一書提到老師的恩情,「不禁感極而泣矣。」康德黎救出學生後,不再讓他住宿舍。自此,孫中山每一次去英國,都住進康德黎家裡。
孫中山是用英文寫《倫敦蒙難記》,根據書中記載,老師替他找到「8 Gray's Inn Place」宿舍。但該書翻譯成中文時,譯者將「Inn」直譯成「旅館」。事實上,孫中山沒有住旅館,住的是學生宿舍。
「Gray's Inn」是倫敦城市大學法學院四大院舍之一,為法律系學生提供住宿、飯堂和圖書館等設備。倫敦許多大學宿舍如有空房,通常會出租予外來學生;孫中山當年可能也因此入住宿舍。
二次大戰時,法學院宿舍遭德軍轟炸,部分大樓倒塌,孫中山當年住過的屋子已不復見。如今,法學院門前掛了一塊小小浮雕板紀念他。雕版由蘇聯藝術家Dora Gordine於一九四六年塑造。
這是倫敦紀念中國革命先行者孫中山的唯一地方。
除此之外,就是離開倫敦一個半鐘頭車程,赫特福德郡(Hertfordshire)鄉下科特村(Cottered)的康奈爾別墅了。
一八九六年十月康德黎將孫中山從清政府駐英使館救出後,同年十一月康德黎即購入康奈爾別墅,讓孫中山靜居和讀書。翌年,孫中山的香港朋友為答謝康德黎對孫先生「救命之恩」,送給他一塊木牌匾,上書中文字「憐憫人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蒙憐憫。」牌匾掛在別墅內。
此後的十五年間,孫中山每次赴英看望老師,都會下鄉入住別墅。一九一一年孫中山就是在康德黎家中接到電訊,得悉被推舉為中華民國總統。
《倫敦蒙難記》一九六九年再版,康德黎的兒子肯尼斯寫序言道:「孫大夫一到倫敦就和我們住在一起。有兩幅揮之不去的畫面,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裡。第一幅畫面是在赫特福德郡一個仲夏的夜晚,孫大夫倒背著雙手,在我們鄉間別墅的果園踱來踱去,好像思考甚麼。他身穿灰色外套,頭戴毯帽,帽子稍稍前傾,以避免落日餘暉直射雙眼。那時,我大約只有五歲(一九零五年),一見到孫大夫,就急不及待地向他跑去,旋即又馬上停下來,『他或許正在考慮大事兒呢。』」
肯尼斯沒有去騷擾孫中山,他牢記父母的告誡;「孫博士是一個偉人,他在思考的時候不能去打擾他。」
康德黎一九二六年去世,康奈爾別墅由肯尼斯繼承。上世紀三十年代,別墅一度被改建成接待所;一九五七年肯尼斯將別墅售予現屋主韋斯特的母親。
這天我們慕名來到科特村尋找康奈爾別墅。開車沿著大路一直走,屋子逐漸疏落,村尾彎角處出現一幢兩層紅磚屋,門前掛著藍色牌匾,「孫中山」三個中文字跳躍眼前。
別墅大門深鎖。我們從側門往內望,肯尼斯筆下的果園就在眼前。這時候,屋主人韋斯特走出來打招呼,他引領我們走進果園,他還背得出肯尼斯在《倫敦蒙難記》寫的那一段序言。
果園裡樹木林立參天,微風吹來,只見樹葉飛舞,沙沙作響。不知道哪一棵樹底下,曾是孫中山最愛留連之處?不知道他的樹底踱步,部署了哪一場革命起義?
離開果園,不敢唐突要求入屋參觀。況且別墅曾經改營接待所,屋內理應面目全非。韋斯特說,自從屋前掛了紀念牌匾後,經常有路過的中國人在門口探頭張望。於是,他索性為康奈爾別墅做了一個網站,用中英文介紹別墅和孫中山的歷史。
韋斯特還告訴我們,孫中山的恩師康德黎安葬村內聖約翰教堂墓園,墓碑刻上中文字,他認為我們既然遠道而來,應該去參觀。
教堂坐落村中央,是基督教浸信會堂。教堂內高掛一幅紀念康德黎牌匾,一九二九年由中國駐英公使施肇基主持牌匾揭幕儀式。康德黎的墓地緊貼教堂右方,墓碑刻有:「福矣矜恤者」(「憐憫人的人有福了」)(聖經:馬太福音)。
師生兩人都是「憐憫人的人」。康德黎由香港返英後,設立「皇家熱帶醫藥衛生協會」,創辦《熱帶醫學評論雜誌》。康德黎是紅十字會先驅,在他指導下,孫中山於一八九六年冬天(倫敦蒙難同年)翻譯了《紅十字會救傷第一法》。這是孫中山唯一譯作。在此之前,該書已有法、德、意和日本四國譯本。
孫中山翻譯此書時,可能正在康奈爾別墅的昏黃燈下,靜聽窗外那些果樹沙沙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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