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已經記不起我的第一篇評論文章是書評還是球評,倒記得一位編輯(也是球評家)的教誨:首先要學做一個合格的足球迷,才夠資格成為一個合格的足球評論員。這句話表面上平平無奇,很多年後回想,才發覺那是言簡意賅,當中蘊含一切評論文章的基本原理——只有真正喜歡看足球賽才會多看,不但看本地的,還看外國的,那才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足球迷,多看才可以多所比較,這是評論的首要條件。
同樣道理,只有真正喜歡讀書的人才會多讀書,不但看中文書,還看外國書(或外國書的中譯本),那才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讀者,才可以撰寫多所比較而有所發現的書評。這基本原理看似簡單,可也包含並不簡單的道理,因為每一次觀看,每一回閱讀,都是一次有益的閱歷,都有一個等待你去發現的故事——對了,評論文章的第二個條件,就是有故事可說。
德諺說得好:遠行人必有故事可說,這是水手和旅行家的故事,是「橫」的傳播,為我們帶來遠方的見聞;但長期生活在本土的農民、礦工、工匠、商販也有很多故事可說,這是地方志,是「縱」的典故,為我們回溯生活發展史;那麼,一個合格的評論人(不管撰寫球評、書評、影評、文評、藝評、政評)合該同時是一個說故事的人,既說「橫」的故事,也說「縱」的故事,才可以透過故事說出議論縱橫的道理。
莊子正是一位擅於說故事的評論家,從「魚之樂」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再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當中有層層開展的論辯,包含了主觀和客觀的思想與美學,「遊」與「知」的互相鑑照與互相啟發,那正是故事之美,乃至議論之美。
劉西渭(原名李健吾)的《咀華集》和《咀華二集》是不少人的評論啟蒙書,如果沒有這兩卷評論文章,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學評論勢必留下一大片空白,因為劉西渭的書評和劇評既有「遊」的從容(此人留法,是法國文學研究專家),也有「知」的睿智,「寫起來似乎百無禁忌,沒有一般評論文章的枯燥公式」(姜德明語),這兩卷評論文章無疑為當時的文藝評論開創了新局面。
司馬長風對劉西渭的評價也很高:「中國現代作家留歐和旅歐的人多了,有遊記和采風錄之類的作品問世的也很多,能慧解歐洲人的情趣、欣賞其風土,蔚成絢爛的文章者以徐志摩和馮至為著;但洞察歐洲文化並熟悉藝文人物,將它們糅在一起,以談笑風生之筆,暢達幽情和妙趣者則是李健吾……縱觀李健吾的散文,可用深情和多慧四字來概括。」更說李健吾的文學批評「篇篇都可當創作的散文讀」——這說法也概括了評論文章的要訣,那就是「情趣」,要有廣博見聞,方可見人所未見,要有筆情墨趣,方能達致百讀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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