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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輝
久不久就有人問：「文學的時代是不是已經消失」了？首先想起一篇十九年前的文章，當中引述了大江健三郎的幾句話——有一回，他與《文學界》編輯川本三郎對談，談到「在現代社會裡，文學是否可能存續」，他說：「一個作家只要依然在繼續從事寫作， 便不可能承認那是不可能的事。」
大江健三郎在日本文壇是個「異數」，一直以來，論者總是將他與川端康成相提並論；終於，在一九九四年，他繼川端康成之後，成為第二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作家。論者認為，大江與川端各處一個極端。
川端康成無疑展現了日本傳統風格（從文體、風格到書寫內容、文化關懷）；大江健三郎卻是現代的，非日本的，非傳統的，他自稱「一輩子都在受馬克吐溫的影響」（當然，對他發生過影響的外國作家太多了，至少還有意大利的卡爾維諾）。如果說川端康成是感性的，那麼，大江健三郎追求的無疑是知性，他有一本談小說創作的書，叫做《小說的企圖．知的樂趣》。
川端康成老在回顧，展現的是一個成熟文化世界；大江健三郎卻不斷前瞻，展現的是「拒絕成長的童性」；他甚至設想自己為廣大宇宙的兒童而寫：「凡是成人，總是逐漸融合於社會制度，可是似乎就有一種藝術家，他們很早就不教自己去適應外界社會的制度，自己為自己創造出一個小世界、小宇宙，在那裡步向成熟，在那裡面生，在那裡面死……」
川端康成用他的「美文」來構建他的「美學空間」；大江健三郎用他破碎、冗長而饒舌的語言（日本人譏之為「翻譯調」）來創造他的「時間隱喻」（有人稱之為「同時代遊戲」（contemporary game），或可譯為「當代意識」。
我總是對人說，一代有一代的文學，而在這個跨媒體日益盛行、疆界日益模糊的世界裡，文學（以至任何一門藝術或學術）都不會、不可能妄想擔當統治者的角色，或者可以說，各就各位、各自存在，又各自存在於一個非統治性的、無疆界的位置。
有一回（大約是二十年前吧），跟身在美國的馬家輝筆談「專欄寫作」，我那時已回到香港了，竟然瞎扯到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兩個身在不同時空的人好像各說各的，但很多年後回想，也不算牛頭搭馬嘴吧，其實都只是以不同方式談論有關寫作的基本原則、基本取向和基本態度呢？兩種想法大概比只有一種好吧，說不定還可以從中整理出一個寫作的生態環境，好使「在其中」的人各自找到適應生存的位置吧。
我甚至非常樂觀地認定這樣的假設：有了電腦，有了網絡，任何形式的創作活動（包括寫作） 就有無限可能；我在想，如果我們活得夠長命，有那麼一天，我可能在月球某一角落的一部電腦屏幕上，讀到熟悉或不熟悉的地球作者所撰寫的專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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