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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樓林立的大都市，令充滿人情味的市井走向消失。網上圖片
張衍榮
乘公交去漢口，車經長江大橋時（武漢三鎮盡收眼底），常會碰到有乘客在車上發出讚嘆：「啊，漢口長高了，武昌長高了……」
這種讚嘆帶著欣慰，透出自豪，往往引起一片共鳴：「是啊是啊，長高了，長高了，都長高了……」
說起來不免感慨，作為中國四大古鎮之一的漢口鎮，曾幾何時，都是個甚模樣？
不錯，漢口是曾擁有一個令本地人引以為榮的美稱——「東方芝加哥」（那是上世紀初日本駐武漢領事小野幸吉贈送的，此人在其著述裡首次將漢口譽為「東方芝加哥」）。可是，即使在那聲譽鵲起之日，漢口又如何？還不是窮街連陋巷，遍地黃包車？
全國解放後雖確有舊貌換新顏之變，馬路寬闊了，市容改觀了，人的精神面貌更是巨變了，但我依稀記得，建築方面還真不怎麼樣，「十七年」留下來的建築物，拈得上筷子的屈指可數，不外乎「友好商場」、「友好宮」等幾座帶有濃厚「一邊倒」色彩的「小高層」。而且，那些個「高樓大廈」非但寥若晨星，甚至在偌大的漢口城區裡也實在難得鶴立雞群，並非它們不爭氣，而是被「群小」拖後腿淹沒了。
十年「文革」期間，城市建設基本處於停滯狀態，沒發展不說，還在東西湖等周邊地區出現了一片又一片的棚戶區。每次回漢乘車經過那些地方，看見車窗外不斷有鶉衣百結的「蘆席人家」閃過時，心中便淒然，杜詩隨之湧上心頭，「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畢業分配回到武漢。那時，所謂「大武漢」給我的印象可謂一言難盡，城市蓬頭垢面，百姓嗷嗷待哺，社會日夜期盼，概括起來就是四個字：百廢待興。
可以說新中國的前三十幾年，漢口幾乎就沒長個頭。記憶中，最能說明這一點的，或許莫過於風光一時的晴川飯店了。
1986年，揚子江畔的龜山腳下，一座器宇軒昂的大樓高調落成，它就是名噪三鎮的晴川飯店。腳下是滔滔東去、風波浩蕩足行吟的大江，對面是天下名「媛」黃鶴樓；一個是風流瀟灑，一個是情深意長，那感覺之好可謂不言而喻。於是乎，自以為見過世面的武漢人心潮澎湃，奔走相告，媒體更是一個勁地鼓噪，稱其為武漢「第一高樓」的有之，譽之為「武漢名片」的有之（彼時「名片」正時髦），以入住甚至到過沾過傍過為榮為時尚者更有之。晴川飯店樓高幾許？88.6米。層級幾何？24層。看看，一個不過如此而已的旅館飯舖，就把武漢人陶醉得這般神魂顛倒，硬是找不著北了，這「東方芝加哥」到底啥辰光，難道還不一清二楚嗎？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漢口的摩天大樓如雨後春筍，「民生銀行大廈」、「世界貿易廣場」、「平安大廈」、「保利文化廣場」……一個個拔地而起。與此同時，無數平房以及六七十年代，甚至七八十年代建起的老房子，不論辦公樓還是居民樓，則一批又一批被拆除。整個漢口，彷彿潑了大糞的莊稼樣，噌噌噌，一個勁往上躥。
眼看大商埠漢口一天天長高，向以「大學城」自詡的武昌坐不住了，放下矜持，收起優雅，脫掉鞋襪，奮起直追，今天這個「花園」，明天那個「廣場」，比學趕超，建個不停，正所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至於「三弟」漢陽，也是緊鑼密鼓，亦步亦趨，不甘落後。
城市日新月異，朝夕不同，多少人為之歡欣鼓舞！然而，似乎誰都沒有意識到，包括地皮、空間、馬路、交通、電力、給排水、地下管線等等在內，所有的自然資源和市政設施，沒有哪一樣不是有限的。城市的發展，一旦超過了容積、荷載的限度，其後果就不是收取「城市增容費」所能解決得了的。
快速長高的大武漢就悄然印證了這一點。
在城市飛速長高中，各種淘金者蜂擁而入，人口急劇膨脹，至2011年底終於突破千萬大關，為1,002萬，現已超過了1,250萬。如此一個人滿為患的大都市，「家」大口闊，供求失衡，物價飛漲，假冒偽劣充斥街頭，諸如地攤小販與城管衝突之類的社會矛盾尖銳突出，而醫療、住房、教育資源短缺，市政設施更是早已不堪負重。
機動車已突破100萬輛，儘管有關方面「鑽天打洞」（修高架橋、挖隧道）不斷地想主意，出高招，但高峰時段的交通擁堵仍令上班族苦不堪言，而大量的超標尾氣排放，如同一個巨大的煙筒，終日朝人體和天空中不停地大灌二氧化碳，危害市民健康，加劇熱島效應（本文寫作時，今夏酷熱已致5人中暑身亡），「宜居」也近乎嘲弄。
城市應對自然災害的能力明顯力不從心，今夏遭暴雨襲擊時，城區不少地段嚴重水浸，相繼出現「馬路行船，小區看海」的都市「奇觀」。
工業「三廢」使自然環境不斷惡化，媒體披露武漢市的PM2.5位居全國中等偏上，筆者親見，即使在晴朗的夏夜裡再也見不到星光燦爛了。所謂「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已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童話！
舉債發展，負債發展，用別人的錢發展，用將來的錢發展，曾被「共識」為聰明之舉。然而，國家審計署今年6月公佈的36個地區債務情況顯示，有9個省會城市已資不抵債了。審計署雖未一一指名，但「老虎財經」卻將有「債務壓力」的前十位開列了出來，武漢位居第7。在誠信缺失，腐敗多發，拜金主義大行其道的今天，人們沒辦法不懷疑，造成這種「財務困境而非財務危機」（此說引自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的發展，有多少是符合科學發展觀的？又有多少是政績衝動，遷升焦慮，利益驅使所致？
說到這裡，我們也許需要順便提一句，如今，隨著大都市的快速長高，杜甫所憂慮的「安得廣廈千萬間」似乎已基本解決，但是，是不是都「大庇天下寒士」去了則無疑是一個高懸的問號。至於棚戶區的改造，誰都清楚，依舊是任重道遠。
高樓林立的大都市被形象化地稱作「水泥叢林」，曾有幸住進「水泥叢林」的人們，尤其是年輕人，現在有很多都在謀劃著如何「勝利大逃亡」。有人說連天廣宇令充滿人情味的市井走向消失，其實，消失的又何止是市井？
一座城市建設一些體現地域特色，展示民俗風情，彰顯個性風貌，弘揚人文精神，表現時代特徵的標誌性建築，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倘若不顧及城市的承受力，不考慮作為歷史古鎮的文物價值會不會被破壞，盲目甚至利慾熏心地讓「標誌性建築」遍地開花，那就無異於一場災難了。
以哲學的觀點看，世上之事，無不過猶不及。嗚呼，前車之鑒，鑒之前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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