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每一間房子都有它的故事,每天都遇上這樣或那樣的房子,但不一定會遇上故事,要是遇上了,信是有緣——雜誌社在灣仔的時候,有幸遇上古老的南固臺;雜誌社搬到柴灣,也有幸遇上更古老的羅屋。房屋無言,為無言的房屋說故事的,是人,不資是在其中,或是在其側,都是有緣人。
羅屋的所在地正是柴灣,此地又名西灣——既然它位於港島之東,何以會稱作「西」灣呢?距柴灣只有一箭之遙的一個小地方,又何以會稱為西灣河呢?那恐怕不光光是「柴」與「西」的一音(客家鄉音、英語譯音)之轉吧?柴灣歷來都是草木蔥蘢,故此,信是先民伐木為柴之地,據考,這一帶臨近佛堂門,相信早於宋朝就有客家人聚居了,往來浙江、福建和廣州之間的船隻,大概都曾在此地添柴取水吧。
敢信其時柴灣有小河,流向西灣河,轉而入海去了,故此可以想像,早年的客旅,或客居的先民,都在柴灣添柴,在西灣之河取水。柴灣有柴有水,有地有土,可以種田種稻,由是聚客成梓里,漸漸建成六村:羅屋村、成屋村、藍屋村、陸屋村、西村和大坪村,都是客家村。羅是客家人大姓之一,故此元朗、錦田、大嶼山貝澳都有羅屋村。
童年時家居西灣河馬山村,大約在一九六一年左右,隨童伴沿山路走到柴灣,在草木蔥蘢的小山上捉金絲貓(即豹虎,學名Thiania subopressa,是蠅虎科迷你蜘蛛,俗稱金虎,種類繁多:紅孩兒、黑馬、黃金瓜、老督等等),又就地割下棘草,削去尖刺,造成三褶的小「籠」,金虎好鬥,鬥夠了,小小的「籠」,就是彼等客居棲息之所了。
一直住在西灣河,一九六四年舉家徙置到油塘灣,及至一九六五年,第一份暑期工是茶樓小工,那茶樓正好就在柴灣徙置區,羅屋就在不遠處,這一帶猶如西灣河山村,村民多是客家人,時聞「天放芒,大水達眠床」,話語如歌,歷久不忘。柴灣又稱翠灣,雅則雅矣,可又失掉柴灣、西灣的簡樸天成。
羅屋歷二百餘年,早已人去房空,列為古跡。大雨過後,烈風過後,又是一個陽光刺眼的大暑天,這幢「三間兩廊」的傳統民居,再次曝曬於烈日之下,可是走進其「間」(以四角支柱、四幅牆壁所組成的空間),倒不覺翳熱,羅氏世世代代,就是這樣過了二百多個孤寂的寒暑。
一「間」又一「間」,都走過了,都看過了,匆匆一瞥,只是尋常的民俗,如果沒有故事,羅屋跟鍾屋、李屋、鄭屋又有甚麼分別?屋前有一大片空地,那是曬穀、晾衣、會餐或宴客的地方,客家人稱之為「曬棚」或「禾坪」。
大門是全屋唯一的出入口,凹斗式正門,門框以花崗石砌成,板門後方設有直木櫳(用作防盜),屋簷可擋風雨,天井採光透氣,小小中庭可去水散熱,兩側各有一「廊」,一為廚房,一為雜物間,簡靜如無事——無事,合該是羅屋前世今生的全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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