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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星
彷徨、徘徊多年,如今回到故鄉了,卻又一次居住在家鄉的邊緣之外。那記憶裡的村落古樸而親切!到底該稱她作「家鄉」還是「故鄉」?從我生活和工作的這個小鎮往西望,再往西望,望見的便是家鄉邊緣的山巒,站立著,高高在上。她像一個巨大的簸箕,向我敞開口,遠遠地等在那裡,迎接我的回歸。短短三十幾里路,我卻怎麼都看不到我那泥土芬芳的村落!她沉默不語,正躲在家鄉的臂彎裡,在一個狹小的拐角處,標記著季節的痕跡。
提到家鄉,或者故鄉。家鄉的那些景致和人文,家鄉的那些記憶和現實,穿插著,牽攜著,斷斷續續走來,襲上心頭,令我無法釋懷。靜美的家鄉,也在一天天長大。
剛記事時,我家的房屋只有三間,是矮矮的灰白色瓦房。村落裡,十多戶人家孤零零的坐臥著,被籐蔓樣的小路聯繫著,誰也不挨誰。三十多年過去,村落的面積已經擴大了三四倍。那些草房和瓦房,那些石頭壘成的圍牆,已經被平房、樓房和漂亮的四合院取代。
三十多年了,我家依舊堅守在原地。期間,推倒又翻蓋過兩次。第一次是因為房屋太破舊了,不得不修;第二次是為了我結婚,老房子不夠敞亮。原來那三間瓦房,現在已經變成了一處寬敞的四合院。堂屋坐北朝南,頂上用淺紅油亮的瓦片苫蓋。東西南三面的石牆已經沒有蹤跡,被蓋成了一間間平房。
我結婚前,已在工作的這個小鎮買了房,也裝修一新。只是,我更願意回老家結婚。在我的生活中,彷彿只有回到家鄉,只有和父老鄉親們在一起,才能找到根。
「故鄉」,「家鄉」,都是很普通的字眼。我的家鄉,也僅僅是一個盛產水果、景色秀麗的小山村。雖然她不夠富饒,不夠繁華,但是心中的情字,早已把他們固化了,定格在那處不大不小的山水之地,割捨不得。
隨著老輩人一個個遠去,老祖宗從哪裡遷來,已經沒人清楚;未來的子孫將定居、搬遷到何處,也無法預知。在那片最舊的墳地裡,一個個生滿雜草的土堆,越舊越小,錯雜相連。最早那些祖先的排列,已經不甚明瞭。眼下,除了鄉情的包繞,困惑我的還有一個難題。那就是小山村的輩分。父輩們知道的輩分,只到我兒子這一代。再下一代,就不得而知了。我多方查探過,至今尚沒理出個頭緒來。
家鄉之情,故鄉之情,就像種在身體裡的種子。發芽、長大、開花、結果,果實裡的種子落入心田,再次發芽、長大、開花、結果,進入下一撥循環。就這樣,鄉情始終融在身體裡,有時感覺強烈,比血還濃,有時又淡淡的,像水一樣清。
在我的身體裡,鄉情是始終存在的。看不到,摸不著,猜不透。在家鄉之外的地方生活的那些日子,我就如一枝伸展出故鄉的籐蔓,心底裡注滿思念。
閒下來時,突然又想到故鄉的山野裡,那乾枯的草叢中,有一棵不知名字的小花,躲躲閃閃的,刺破嚴寒,掀開春簾,嬌羞地怒放。幾個調皮的身影,在山野裡放羊,冷不丁就在夾縫裡遇到一窩野雞蛋,一片通紅通紅的覆盆子,一棵壓彎了枝條的酸棗樹。像這樣的驚喜多多,寥寥幾筆,便把鄉情一次次勾勒出來,浮現在眼前。
剛記事時,家鄉那貧瘠的土地上,種得最多的總是那些製作煎餅用的紅薯(地瓜)。頂著烈日曬收後,把乾地瓜乾磨成麵粉,再在鏊子上烙成煎餅。地瓜麵煎餅色暗粗糙,吃多了胃裡撐脹反酸,我一直都不喜歡吃。壩邊地頭上,有時也有種些豇豆、綠豆、大豆和豆角啥的。那個年月,每家都有一塊「自留地」。這些地離村子距離比較近,便於澆灌和施肥,適合種一些綠色蔬菜。
每年春天,山上山下,白成一片。那些亮白的梨花,就像穿了婚紗的姑娘,盛開得非常婀娜,笑得格外燦爛。五湖四海的車流,沿著擁擠的大路,匍匐前進。而深秋之後,大地脫了黃葉和綠裝,露出健美的肌膚,故鄉便赤裸裸了。赤裸裸的故鄉,顯得有點兒滄桑,到處散發著泥土的清香!
幾十年了,父親一直和土地在一起。他的皮膚,和那些土地一樣,日漸滄桑。那一道道折疊的皺紋裡面,那矍鑠的銀髮之中,隱約存在的,正是我縮小了的故鄉、難忘的家鄉。父親和母親,是我鄉情這部電影裡的主演,我自己則更像一個配角,或者觀眾。
父母從小就培養我遠離土地,遠離家鄉。當遠離家鄉後,我卻發現我根本無法割捨我的故鄉。在鄉情的枷鎖和影片中掙扎,掙扎著離開,掙扎著回歸。在腳步和思想的掙扎中,家鄉便一次又一次躍入眼簾。
鄉情之於我,就是一些剪不斷的片斷。在外邊生活久了,思鄉之情便難以控制。每逢節假日,回到故鄉,一頭扎進家的懷抱。興奮之餘,便是一種熟悉的陌生。我們的村莊,一天一個變化。村裡的年輕人和新媳婦,還有很多孩童,我都不認識。家鄉的村落裡,沒有了昔日的豬鴨鵝,沒有見慣了的樓群,沒有城鎮的喧鬧和熙攘。乍一回來,這個日夜思念的養育我長大的故鄉,竟顯得有那麼點不習慣,令我茫然。
每次回家,在家待不上半天,我就憋不住了。總想喊著兒時的玩伴,走出家門,到野外閒逛。說是閒逛,內心深處卻彷彿是在尋覓,尋覓那種記憶或感覺裡的東西。山依舊,嶺依舊,路也依舊,心情卻不再依舊。家鄉就在眼前,故鄉又在哪裡?
無論春夏還是秋冬,穿行在家鄉的懷抱中,幾個人或一個人,漫無目的走著。選一個開闊的所在,站在家鄉的胸膛上,放眼望去。處處是家鄉,又處處非家鄉;這裡的確是我的故鄉,但這裡又不像我的故鄉。
當我遠離家鄉一段時間,鄉情再次湧上心頭時,我又會清楚記得那個一遍遍回過的地方,那一個三面環山的所在,就是我的故鄉,我的家鄉。對我而言,鄉情已經成為一個解不開的結,拴住了我的腳步,也拴住了我的思維。
故鄉與家鄉,因為情,我時常分不清,也不想分清。釋義一兩個詞,查查字詞典就可以了。但若要理清一份質樸的「鄉情」,卻充滿糾結,需要一生。
鄉情,人人都有。可誰又能真正把家鄉和故鄉分清…… ■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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