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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灶膛前燒火就是「下灶」。 網上圖片
吳翼民
故鄉老家是三進帶樓房的舊宅,前兩進是起居室,有客廳廂房天井和樓間,樓上都是臥室,樓下是起坐間,是一家三房聚合在一起的主要活動場所;第三進是灶屋柴房和天井水井了。這種格局住宅在老蘇州城裡比比皆是。
這些年城市大拆大建,我家的老宅僥倖未被拆除,只是第三進被改建過後再也沒有灶屋柴房和天井水井了,而恰恰就是這部分最能引起我深深的懷戀。
老宅的灶屋是不小的,除一具很寬大的三眼灶外,留有的空間也頗寬敞,可供數人同時備炊,母親她們妯娌仨輪流主勺,餘者幫襯,我這些孩子也爭著湊熱鬧,灶間經常是一個大家庭最具人氣的地方。
所謂主勺就是在灶前掌勺當大廚,俗稱「上灶」,洗菜切菜之類謂之「偏灶」,在灶膛前燒火就是「下灶」啦。我們這些孩子中年歲稍大點的可以充任「下灶」,也最喜好幹「下灶」的差事。尤其是秋冬或初春季節,呆在灶膛前燒火委實是個美差呢,將稻草或麥草挽成蝦米樣的草把塞進灶膛,將火夾輕輕搗一下子,火苗躥起,臉被映成通紅,好暖和哦。所以母親她們謔稱燒火的孩子是「偎灶貓」。
做「偎灶貓」還有許多額外的好處。比方說,新稻草進了柴房,用來燒火時,稻草上會有許多稻穗谷串,將其折下來,用火夾夾住放灶內一送,就會「嗶剝」爆響,散出一陣香味,變成一簇好新鮮的爆米花。我們吃著噴香的爆米花還會得到老祖母的誇讚。老祖母頻頻念著「阿彌陀佛,惜食有食吃啊」,把正吃著的肉包子內的肉丸子賞賜給我們吃呢。她老人家不吃「千刀肉」(肉糜),每食包子輒將肉丸子輪流著分給我們吃的。除了爆米花,還可往灶膛內的餘燼中埋隻山薯或芋艿,不多時,噴香的烤山薯和煨芋艿就成功啦。這些都是充任「下灶」的福利。其實更多更好更好的福利還在後頭呢——
所有的土磚灶壁上都開有一個灶門洞,巴掌大小,以作「上灶」和「下灶」的連通窗口。「上灶」根據灶台上烹調的飯菜的進度需要「下灶」提供甚麼樣的「火候」就通過灶門洞喊話—時而「大火」、「急火」,時而「小火」、「文火」,比方說,飯鑊都得有「回火」過程,必須是「文火」,若「急火」易致飯燒焦,「文火」能起一層嫩黃的飯滯,(鍋巴)食之香脆可口。母親當「上灶」飯香菜美,最受全家歡迎,所以經常掌勺。
「上灶」母親和我們「下灶」交流可密切哩。
「你們說,這茭白炒肉絲炒紅的還是白的?」
我們幾個擠在灶下燒火的孩子就湊著灶門洞異口同聲回答:
「炒白的,多放點肉絲炒,肥肉絲!」
「有數哉。」母親就「嘶啦」把菜下了油鑊。
接著「上灶」又問:「那——麵筋炒香菇就來紅的啦?」
「下灶」回答:「自然要紅的啦,要甜滋滋啊!」
「好啊,紅的,甜滋滋……」
一陣「鏘鏘鏘」的鏟子聲,灶屋瀰漫開了團團香霧,那香霧鑽過灶門洞,引得我們嘴裡口水「氾濫成災」。不急,「救澇」的來了,小小的灶門洞裡頻頻有筷子伸了過來——母親假托給我們嘗鹹淡品口味搛菜給我們吃了,我們就撮起嘴巴接應,輪流享用,那情狀真像老鳥在餵著雛幼。
嘗過了味,母親用鏟子「當當」的叩響鑊邊,笑著說:
「來,給你們猜個謎子——『灶屋一棵樹,抱煞抱勿住』。」
我們嘴裡嚼著鮮美的菜餚,小腦筋轆轆飛轉個不停,爭先恐後道:
「是蒸汽,打開鑊蓋的蒸汽。」
母親朗聲大笑:「猜中啦,正是這一柱蒸汽,誰能抱得住啊?」
想著這謎子還真形象,我們都笑了起來,灶屋裡香霧和笑聲氤氳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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