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狄更斯的《雙城記》的哭喪場面倒是一場鬧劇,人們對着骯髒的靈車發出喧鬧和噓聲︰「送葬車上只有一個哭喪的,一身公認為適合於這種莊嚴場合的骯髒服裝……」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他們嘲弄哭喪人,對他裝鬼臉︰「還不時大聲重複道,『抓出來,拖出來。』人群圍了上去,兩輛車只好停下了。人群打開車門,那唯一的哭喪人只好扭打着往外擠。他被抓住了一會兒,但他很機靈,很會利用時機,轉瞬之間已經沿着一條偏僻街道飛快地跑掉了,喪服、帽子、帽帶、白手絹和其他象徵眼淚的玩藝兒都扔下了……人們把他這些東西撕了個粉碎,歡天喜地地到處亂扔。」
在中國古代,哭喪是「禮」——《禮記》規範了生老病死之禮,有「卒哭乃諱」之說:「卒哭」是指親人死後,要哭喪以示悼別,「乃諱」是指哭喪之後,死者不在人世了,生者就不應再呼其名。哭喪之禮猶在中國各地流傳,不少人說此禮太假,也有人提出富於思辯的感慨︰「淚水,這條無根自湧的心靈之河,這道無源自活的情感秘流,洄延曲折到今天,是一種進化還是倒退?」可民俗學家卻從中探索「哭文化」源遠流長的深厚內涵。
哭喪是「禮」,君主是天子,故要行大禮,吏民「齊衰三月」,那是說,官吏和百姓都得要追隨齊國的禮俗,穿「齊衰」(一種喪服,僅次於最重的「斬衰」,喪服以粗麻布製成,因其縫齊,故稱「齊衰」),哭喪三個月。這還不止,有說「漢諸帝自崩至葬,皆有百餘日,未葬則服不除。既葬又有大功、小功及纖」,大功、小功、纖各三十六日,但較之春秋時代的「三年之喪」,已是從簡了。更易三年以至三月的冗長喪禮,免卻大量繁文縟節的人,是漢文帝:「文帝臨崩詔曰:令到吏民三日釋服。」意即吏民只要哭喪三日,就要脫掉喪服。由「齊衰三月」改為「三日釋服」,說來真是一大德政了。
陸志韋有一首詩,題為《聽野哭想到清明》,表達了南北生死觀的差異,這差異在他看來,與自然環境相關:「江南/要哭就哭暮春的哀艷。/杜鵑花塗抹上紙灰的斑點。/半開的桃花送給誰?/我苦命人戴這開透了的杜鵑。」「江北/土塊的中間飄白紙。/又飄着一月蘭的虛空的紫。/江南沒有這號啕大哭。/哭了也就罷了,人那得不死。」
此詩附有解說︰自然環境左右了人們對生死的態度,北人較南人更相信宿命論。讀此詩,覺得詩題的「聽」與「想」彷彿一南一北的蒙太奇,江南的清明是哀艷的,杜鵑與桃花在哭泣與紙灰中格外淒美,何況還有一個戴上「開透了的杜鵑」的「苦命人」?江北的野哭淒厲,是江南所沒有的,「土塊的中間飄白紙。/又飄着一月蘭的虛空的紫。」兩個句號彷彿兩組鏡頭,色調是淡素多了。兩段一為「想」,一為「聽」,都有一個較遠的距離,死亡也像是一個拉遠了的鏡頭,哀怨因而也拉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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