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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脊梯田。 網上圖片
翁秀美
很早就想去看她：流暢的線條，明淨的水田，炊煙繚繞，雲霧瀰漫，月光下，細雨中，四季美景，百態千姿，美得驚心動魄。可當真的走近她時，卻未能見到她最美的容顏。登上石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毛茸茸、灰黃相間的有坡度的山，正月裡的她，茅草蓬蓬，還在酣睡。
注視這山，那邊闢了田，這邊建了屋。古樸安詳的壯家寨子，雞逐於瓦，豬臥於槽，綠頭鴨、麻鴨顧自拍翅。寨子裡的路四通八達，若不小心走岔了，村人都會熱情指點。有新樓矗起，木構建築，因是依山而建，牆基斜坡處石片墊底，砌得嚴實穩當，門上大紅對聯，門口兩隻清水瓶，瓶中山花正俏。兩三層的小木樓，不少是農家飯館，隨處可見烤着的竹筒飯，米裡填了臘肉芋頭，火光中竹皮「滋滋」冒油。
沿石階而行，有身着民族服裝、戴銀項圈的阿婆坐在路邊，售賣茶葉、乾辣椒，問多大年紀，老人口齒清晰，答八十二歲了。笑容溫婉，鄰家奶奶一樣親切。一路都是小店舖，擺放着銀飾，手鏈，手工繡的抱枕套、披巾，亂針繡的人物風景圖，工藝精緻。邊走邊欣賞，並不覺累，再往上，線條漸出，盤旋如帶，柔婉而堅韌，隨人遊走，有時粗粗一抹，有時細細一線，輕重緩急，迂迴有序，心裡驚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那線條都彷彿沒有盡頭。
其實，這原是一座座山，原是一壟壟田，而又不是單純的山與田，這裡的莊稼不是橫平豎直的呈塊狀的錦緞或地毯，它被山勢被高度被坡度引領着一圈圈向上，但每一處或狹長或寬闊的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田地--即使只能栽種一兩行莊稼--都是平的。支撐這平展田疇的便是高高低低的落差，有的甚至一人多高，這樣的落差為曲曲環環的田地增添了層層疊疊的美感。極目望去，心馳神醉，欲讚美，無一辭。眼前之景大開大闔，自由揮灑，如行雲流水，如九曲迴腸，如蛇盤曲，如龍騰躍，豪邁峻峭的大山，融入了田園的清柔婉約，便有了畫的意境，有了詩的韻味，有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壯麗優美。小山如螺，大山似塔，層層而上，坡度的側面猶如牆一般厚實堅固，堪比雄偉的萬里長城。上山時見有些田裡還殘留着稻樁，但多數田已翻過，露出淺灰色泥土，像鋪了一壟壟石子，埂邊枯草覆蓋下的土則為黃色，邊角的土地能利用的都種了蔬菜，青菜已長苔開了菜花。待到山頂景色又自不同，只見彎彎曲曲的灰白與土黃，星星點點的青綠與亮黃，深褐色的房屋撒落其上，行人、牲畜立於田間，僅為一小黑點，說不出的安寧靜謐，蒼茫渺遠中，渾不知身在何處。
山頂觀景台小賣部的大爺慢悠悠地說，這裡啊，九八年之前根本沒人來。我看到邊上有塊石條，黑底白字鐫着「龍脊梯田風景區簡介」，落款是九九年八月。那時，這裡一定很冷清很寂寞吧？日復一日，梯田環繞着大山，大山擁抱着村寨，村寨守望着梯田，一代一代，生生不息。美麗的龍脊梯田，佔地面積70.1平方公里，海拔880米，元代開始建，在明朝成形，大約明末清初才完工，至今有近700年歷史，如此浩瀚的偉大工程固然佔了天然地勢，更是無數生命與智慧的恆久堅持。遙想先民們初到此地，條件惡劣，工具簡陋，是怎樣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開闢出渾然天成、磅礡大氣的山中田地。面朝大山、揮汗如雨、將每一寸土地碎裂與整合的初衷，原只為生存，怎會想到，數百年之後，由他們親手開墾的層層梯田，耕種的四季莊稼，讓高山圓潤流暢，讓田地婀娜多姿，成為風景絕美之地，引遊人絡繹不絕。著名的七星伴月、九龍五虎等景觀，賦予梯田壯觀的氣勢，靈動的神韻，為天下梯田所望塵莫及。
山風中，思緒將季節倒退，梯田，有過多少回黃燦燦的秋，綠蔭蔭的夏，春天，放水插秧，這山上，當所有的梯田都蓄滿了水，漫山鋪滿明鏡與珠玉，那才是一層白雲一層天，要美成什麼樣啊！癡想中，見頂端「七星伴月」中的一塊山包清亮亮的，有水嗎？忙趕去看，不小心踩一腳泥，又不小心撲倒在埂上，急急地從埂上往下跳，太高，險些摔倒，連忙手撐住，正摁在燒過的稻樁上，一手的黑灰，回頭方看到，上一層梯田的邊緣有幾步台階和下面一層相連，總是有路可走的。索性坐下來，倚在埂邊，感到大山的堅實可靠，也惟其堅實，才有強韌長久的生命力，才能經風經雨，走過漫長歲月。至近前，原來真的有水，邊上有根管子源源不斷地輸了水上來，銀子一般閃亮，大片的灰黃之中，這顆「星」尤其溫潤養眼。
看群山綿延，良田遍佈，人們躬耕勞作，民風淳樸，真好一個世外桃源。梯田轉彎處，坡度漸緩，青草簇簇冒出，馬兒悠閒地踱步，聽到人聲，仰頭望望，繼續啃草。田裡三兩農人忙碌，一隻小白羊走到埂邊，咩咩地叫，遠處遙遙傳來小女孩的歡呼：「爸爸，我要去看羊！」隔着數道梯田，羊咩一聲，她咩一聲；羊久久立着，她也久久立着，彼此應和。山裡黃昏，寧靜得教人忘了時間，暮色中下山，回望，梯田漸行漸遠，山石絆我腳，草葉牽我衣，是誰依依不捨？
行程雖短，卻足以盡興。翌晨下山，下起了小雨，想此時立春已過，沉睡的梯田將在雨水中甦醒，迎來驚蟄，走進春分......客棧老闆熱情相邀：「你們五月或者十月再來，那時更好看。」那是自然，期待再走龍脊時，在她流光溢彩的好時節，贈我絢麗多姿的美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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