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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達佩斯節日樂團
文：蕭威廉
踏進三月，天未轉暖，還多了些細如牛毛的雨，更增陰寒，本屆藝術節的兩支音樂勁旅就接連三天現身奏了樂。可能是濕滯的氣候影響了心境吧？我聽了這兩個樂團的表演後不僅未感滿意，當樂曲進行時連興奮都沒有，甚至連D．Harding指揮倫敦愛樂的下半場曲目，此刻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最後他encore的竟然是《星球大戰》的主題音樂！但我聽一些資深的愛樂觀眾在散場大堂訴苦說：「嗐！是這樣的啦，歐美樂團來香港多數都是演砸了的。好像那個C樂團，還有那S樂團......」所以，我也真想問問這些西方樂團的大佬們，他們來到香港這個純商業化的遠東小島演出是抱着怎樣的心態？三月六日晚，久享盛名的Iván Fischer和他創辦逾三十年的布達佩斯節日樂團，在文化中心舉行首場音樂會。這場音樂會選擇了一首非同小可的作品：布魯克納的《第九交響曲》。此曲在港還是首演，愛樂者們一早歡欣鼓舞，引頸以待，因為此BFO樂團號稱世界最佳樂團，並在二○○八年也被Gramophone選入世界十大樂團！
臨場才發現，該晚上半場的曲目是莫扎特的《G小調第四十交響曲》。對比篇幅浩瀚樂器紛呈的「布九」，或許常人會把這首G小調交響曲當作一道小巧玲瓏的陪襯品，那就謬之千里了！這首交響曲不僅濃縮了莫扎特有笑有淚的人生體驗，也昭示了西方文明上的人文藝術即將凋零荒涼。換一句話說，布魯克納的所有作品加起來都還比不上此曲的真切剔透。
然而Maestro Fischer輕輕一揮棒，BFO就輕輕巧巧無傷大雅地奏起了那原本極為濃郁複雜哭笑已無從分辨的快板。說是「Molto allegro」（極快），但同時有起起伏伏的律動，優雅中帶着心中的傷痛微笑，但只是嘴角上翹雙眼一派怔然，實因內含人生苦旅的一泡熱淚，鼻腔且哼着這G小調的旋律歪歪嘰嘰若無其事地翩翩起舞。但Fischer與樂隊只是簡單地奏着一種精彩的輕音樂，失去了感人的可能性和張力，而且那音樂顯現的是樂器的漂亮音色而非人性的披露，對於盛名之下的指揮和他的樂團，這種其實難符的平淡演奏，我這個遠東一隅的島民只覺不是味兒。第二樂章行板，正是莫扎特以其犀利音樂才賦預示未來世代人性枯萎文化衰落之相的哀樂，長笛啁啾，琴聲蕭瑟，西方文明的大樹正步入黃葉飄零的秋天，因為人類的物慾已因資產階級的興起而一發不可收拾，人類的神性即將退讓，靈性將被篾視。但費沙的演繹對此中一切漠然無覺，他關心的只是聲音上的控制，速度上的變化，和很細緻的對比。
鑑於此，他下半場的「布九」更加空洞，宇宙裡只有無情無形的虛光幻影，聽得我直打瞌睡。他的音樂世界裡只有音響性，在這方面他傾注了全部且單一的才能，樂隊的聲音，在上上下下的工整平衡上幾近無瑕可擊的境地，但對音樂內涵的表達卻是形淡味寡的。這種冷靜客觀的藝術取態根本不能進入布魯克納那沸騰而深邃大愛瀰漫的神聖宇宙，又怎能奏出他心中沛然響徹的交響曲？
不過安歌時他們近百人的大樂團加奏了一曲巴赫的改編作品--G弦上的詠嘆調，忽然小巧秀雅、趣味盎然起來。對於巴赫筆下已將大千世界的娑影枝形連帶篤定信仰皆盡在譜的作品，他的細膩清淡的修為忽然有了用武之地，可以說，這是我聽過的最文質彬彬的一次G弦詠嘆調。
兩天後，大名鼎鼎的倫敦交響樂團和近年走紅的英國中生代指揮丹尼爾．哈丁也齊來獻技了，同台更增亮點的是女鋼琴家王羽佳--目前公認的最出色的新生代演奏家。
在不尋常的過久等待後，王羽佳臉色不佳地走出了台口，她身後的哈丁同樣臉色木然，直到鋼琴前向觀眾鞠躬，她才陡地露出一臉燦然笑容。好，果然是吃這行飯的表演高手！
鋼琴有點無精打彩地奏響了，樂隊的回應也是沉着且鬱悶的，隨着樂曲的開展，意料中地逐漸活潑、熱情、靈動起來，樂隊的聲音有森繁氣象，促使獨奏的鋼琴也吐露悲憤的音色和鏗鏘的力度，這是拉赫曼尼諾夫在《第三鋼琴協奏曲》首樂章記述的內心裡的質疑和精神坍塌後的意象。王羽佳在Cadenza部分（樂隊靜止，獨奏者的個人炫技表現）爆發出巨大的個人能力，但是藝術表現力比以往發揮得略為遜色。即使到了幽凄的第二樂章，鋼琴已以更形心碎欲絕的音色進入了，但隨即無以為繼，我直接感覺到該晚的王羽佳不在最佳狀態，即使她運指如飛的硬技術是過關的，但對音樂上的內涵處理是無意兼顧了，於是就是一個熟練的鋼琴手麻利地彈着她的琴，聽到後來不無一些乏味。第三樂章的開局做得很有氣勢，王羽佳則以女飛人百米衝刺的速度一股作氣地衝向終點，幾近失控的快速讓哈丁與LSO同時發飆，這樣的速度與力度之拚更像是體育項目，聽着倒也過癮，但若問聽到了甚麼內容，只能答：痛快吧！
下半場原來奏的是馬勒的《第一交響曲》，這是我本人很有感觸的一首作品，又是由優秀的LSO演奏的，怎料竟然聽後五天就忘得一乾二凈，可見哈丁其實多麼虛有其表--他的指揮技巧是沒得說的，但是馬勒音樂的內心感情，他沒有一點洞悉力去演奏出來，只有第一樂章的自然界描述還不錯。末了，他莫名其妙地加奏了《尤津．奧涅金》（老柴作曲）的大波蘭舞曲，最後再送上一首《星球大戰》，我終於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地想問：他尊重香港藝術節嗎？他尊重馬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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