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喜鵲坡上綠樹b蘢的「玉氏山房」,幽深靜寂,晨早定時敲打鑄鐘,是否也曾有暮鼓,大宅中有一面巨大的皮鼓。很想知「玉」字是什麼意思?黃永玉說,是為了紀念他難以忘懷的三個人。陳渠珍先生字玉鏊,父親黃毓麟字玉書,沈從文表叔把他的名字永裕改為永玉。
陳渠珍是鳳凰人,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湘西首領,在軍閥混戰的不安歲月,他為湘西帶來二十多年的平安,人稱湘西王。這個湘西王,可不是人們想像的土匪山大王,他出身世家,文筆很好,沈從文曾做過他的文書,沈老說「這個人稀有的人格和精神,影響了我一輩子」。在古城虹橋下的邊城書店,我買到一本陳渠珍著的《艽野塵夢》,書中描寫一九零九年他作為清朝武官入藏抗英平亂,後西藏局勢動亂,道路封鎖,只得帶領軍隊取道青海、甘肅回中原,不料途中誤入羌塘,迷失通天河谷無人地帶,無糧斷水,風雪交加,二百多官兵死剩七人,一路跟隨他的藏女十九歲的西原,在九死一生到達蘭州之後不幸身亡。解放後,陳氏墓地從長沙移葬鳳凰,黃老受陳家後人之托,為陳渠珍選址修墓,墓碑建在南華山上,在黃叔叔家我見到墓地照片,一見心動,一定要上山去看看。那天,鳳凰還是下雨,登上青翠的南華山,一路上也有不少風景,尤其是那銅鑄的鳳凰圖騰,但我心裡的目標是湘西王。終於上到山頂,卻找不見我要找的陳渠珍墓。問導遊姐兒,答說,離此處還有半個小時路程,而且下山要走後山,你一定會迷路。她導賞說,不如看十二生肖吧,你屬什麼,我給你講講運程。我對那些人造的生肖,千篇一律的講解沒一點興趣。雨越來越大,看山路茫茫,不敢冒然而進,只有失望下山。
因為天雨,所有飛機取消。被困鳳凰,倒也好,能多住兩天再多看看。雨漸停,我心有不甘,二次登攀南華山。按照上山前確認的路線,過了山頂再過一段木橋,心想這回應該不錯,準能找到了,正暗喜,卻見前路被一道門鎖住還上了鐵鏈,不准再向前行。看門的人說,陳渠珍的墓就在前邊,但你不能再往前走了;為什麼?那邊不是景區;那你請打開門,我出去;不行,必須原路返回;我一定要出去,出去就不能進來,因為裡面是要門票的。原來,關鍵在此。即不是導遊姐兒說的自山頂還要走半個小時,又不見得會迷路,就是不准前行。我好話說了一車,感化了上點年紀的好心看門人,為我打開了鎖。
墓坐落在半山上,背山面水風水很好,鳳凰城盡收眼底,墓後是半面環抱的弧形山牆,石刻荈壎疇冱g的祭詞《寥天一樓祭》,黃叔叔說,「樓字」刻錯了,應是「廬」字。
石墓上伏茪@個人,是一尊比真人略大的銅像,十九歲的西原身蚋籀T頭帶藏飾,滿面哀傷,似趕來相見,又似不捨別離,我呆在那裡,只覺一股說不清的哀慟離怨環繞在墓邊。西原在那次東歸的盡頭已先陳逝去,怎麼展示這段以命相隨,仰天長嘯,淚盡聲嘶的愛情,讓西原永伴陳渠珍,黃永玉不愧是大家高手!我看得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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