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淑賢
每次上映費穆一九四零年的電影《孔夫子》，我總買不到票。近日終於買了香港電影資料館的《孔夫子》DVD回家看。看影碟當然不及大銀幕震撼，但勝在附送很多花絮訪問，從側面去了解導演心思。比如費穆女兒費明儀談到孔子講學一幕，天上的雲：
「(孔子)在杏壇講學的時候，爸爸希望那些雲，一定要在我們的右手邊慢慢飄過來。理由是學生在這邊坐，若那雲從左邊飄過來，就沒那麼美，所以一定要雲跟學生的方向一致，在鏡頭上才會更加合理。那個雲因為風向的關係，有時這樣飄，有時那樣飄，沒有定向的，所以要等，總之等那片雲等了三日。」
有「詩人導演」美譽的費穆，非常講究畫面構圖，《孔夫子》裡很多重要場面，人物怎樣坐，排列的方式和裡外層次，移動的方向等，都有精心安排，連對天上的雲也有「要求」，所以定格就是一幅幅畫。在低科技的年代，等三日絕對值得。聽說胡金銓上世紀七十年代在韓國拍《空山靈雨》時，為了要他理想的天氣，大伙兒就是在山上等了又等。
人有感情波折，天有相應變化，風起之雲湧之，這是電影常見的比興手法，雖舊而感覺常新。我們這輩的人都記得，木下惠介導演的日劇《二人世界》，講東京一對小夫妻，海生和麗子，怎樣從無到有，由打工仔變為小商人，開家小餐廳的經過，網上可以看到。第十三集講海生返鄉下向務農的老爸借錢做生意，卻被也是在鄉下的大哥當面責罵，說他自私。第二天，老爸私下表示願意借錢，海生於是趕火車回東京，在山路上遇見大哥。這時大哥的口吻已祥和很多，又承認留在鄉下耕田覺得自卑，看不起自己，才向能長住東京的海生發脾氣。兄弟二人邊走邊談，不覺走上一道橋，突然颳起風，背後一片參天大樹吹得東歪西倒，兩兄弟也吹得有點瑟縮。雖然那陣風極可能是人造的，不過我寧願信是真風，因為那場戲實在好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