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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梅。網上圖片
朵 拉
到廈門的時候是五月下旬，立夏過了，夏至未到，想像這季節氣候變化應該不大。心存前一年被班機延誤至半夜抵達的餘驚，這回預訂清早首班機，深夜三點起床趕去機場，半路接航空公司發短訊通知遲飛，以為最可靠的準點航班送來拙手不及的失望。待抵高崎機場，有人飛快提着行李跑步，彷彿一切就要來不及了。延誤鐘點之長實在太荒謬，到已經無法接受解釋的地步。之前承諾出席的晚宴被泡了湯。望見熱鬧的停機坪上，紛擾的雨在夜裡淅淅瀝瀝。
邀請我去演講的廈門大學鄭老師電郵預告，夏天多雷雨，近來大雨小雨連綿不斷，鷺島不見蔚藍晴空，要記得帶傘呀。看着大面玻璃外頭滴滴答答的雨絲懊惱莫及。
接機的人都顯露一副心焦如焚目光，憂心忡忡臉孔，也許他們和我登機前的想法一樣，腦海不斷回溯失聯至今毫無消息的MH370班機。夾攻在焦急的心和憂慮的臉之間，一位戴眼鏡的英俊高大儒雅小生前來喚我，驚喜交集，卻叫不出名字。「我是阿明呀。」「我忘記帶傘。」一年不見，見面第一句話是懊惱和後悔。阿明安慰「不急不急，我把車開過來，不需要傘。」
高崎機場門口聚集着旅客和歸人，周圍親切的閩南口音和阿明的出現慰藉了遲到的張惶不安。一兩年至少來一兩次，廈門變化不算不大，但閩南語仍是當地獨佔花魁用語。上車後阿明說，「姐姐在茶坊等我們，她一定要先請你們用過晚餐，再送往酒店。」
車子大鏡划水左右掃開，打傘行路的人不多，濕淋淋水汪汪的街道模糊不清，本來不夠璀璨不算燦爛的燈光更加恍恍惚惚，滂沱的雨給廈門的夜添增迷離，高樓大廈被啪嗒啪嗒的雨淋得退去壓迫的感覺。
「期待一年呀！」迢迢的並非距離，而是時間。姐姐感嘆後決定就近在隔壁餐廳晚飯。一坐下來，主人點菜的氣派叫客人拚命地說不要不要夠了夠了。主人說不行不行，再多一道，一道就好。客人說太夜了不可多吃，主人說不吃飽不讓回酒店。一個城市的人文價值蘊藏在地主待客的真誠裡，以好客著名的閩南人的熱情尤其體現在請客時刻，滿滿一桌菜，客人舉箸，說一個什麼好吃，主人即豪邁招手叫侍者：這再來一盤，那多叫一碟。最終不得不投降，「再這樣我就沒有一樣是好吃的了。」這句話真正對不起廈門的當地特色菜了。
飯後回茶坊喝茶消滯，桌上一籃色澤紅得發紫的莓果，外形像荔枝，卻沒有外皮。姐姐盛意拳拳，這個好吃。燈光下的莓果發出誘惑光芒，「我們那邊沒這水果。」客人不知如何下手。男主人豪爽地拿起來示範，整顆入口，一邊強調「很香很甜很好吃。」吐出核心再吃一個作為明證。旅遊時格外好奇，仍堅持「好奇心會殺死那隻貓」，克制向來是強項，本領之高自己也佩服自己。縱然可能從此永遠不會再有相遇機會，卻可以微笑拒絕。弱點是重感情，之前在微信裡提一聲即將到廈門，姐姐立馬回郵問清班機日期和時間，果斷傳來一句「我安排車子去接。」這份重情叫人如何推卻？儘管心裡戰兢忐忑，伸手拿了一顆放進嘴裡。
外形奇特，似乎由無數個小小的莓子積累為一顆果實的楊梅，一入口即鍾情。紮實飽滿，汁多肉甜，且有香味，忘記開始的小心翼翼，連接吃了三個，突然清醒，吃多沒事吧？
不久前幾個中國學者到檳城，享用過量榴槤，隔天都失聲了。大馬果王向來為熱帶人士所愛，癡狂程度，外人無法想像。馬來諺語「榴槤出，沙龍脫」意為榴槤季節時，馬來人穿的沙龍得暫時送到當店，換錢買榴槤。滿身長刺外形奪目的熱帶果王，誘惑力強烈似當地天氣的熾熱。世上再沒比榴槤更兩極化的水果，愛的人，忠心耿耿，季節到非天天吃不可；恨的人，永生永世地厭惡遠離，永遠不回心轉意。領着中國學者路過盛產榴槤的山區，倏地街邊相遇，出現的景觀：幾個打領帶穿長袖衣學者，絲毫不理儀態，當街吃起榴槤，一邊誇獎美味好吃可口。另幾個站得遠遠，捏着鼻子說好臭難聞受不了。吃的學者，第二天結伴發不出聲音。榴槤屬熱氣水果，吃過需大量喝水消暑；或伴以山竹齊吃，山竹性涼，可解熱氣，因而有果后之名。那天的不幸是，該榴槤檔沒山竹，季節已過，遍尋不着。
楊梅無顧忌。男主人鼓勵再吃再吃。閩南人待客的熱誠毋庸置疑，臨走前，姐姐囑人裝滿整整一籃，要我們帶回酒店。
廈門、漳州、莆田三地演講過後重回廈門，雨仍時斷時續，時疏時密，安排到漳州浮宮摘楊梅那日，陽光笑咪咪出來相伴。姐姐親自開車，一路不雨不陰不熱，夏天少有的好天氣。
穿過廈漳跨海大橋，離開廈門島，朝向龍海市，新開發的地區尚見大片鬱鬱葱葱樹林，盛產水果、水產、水稻而被譽為「三水之鄉」的浮宮更是綠意盎然鄉土氣息濃厚的農業小鎮，車子停在「福建楊梅第一鎮」的美海楊梅工廠，空氣中浮游着甜蜜的水果香味。為保護水果和保證品質，包裝工人在冷氣間精挑細選，裝箱入籃待售。樸實的小老闆小鄭拿兩籃過來，每一顆都色澤美艷，味道甘甜。細咀慢嚼經過民眾和專家評定的省級名牌農產品，才知宋代詩人平可正詩說「五月楊梅已滿林，初凝一顆值千金。味勝河溯葡萄重，色比瀘南荔枝深」沒絲毫誇張。蘇東坡讚頌荔枝「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最後評定：「閩廣荔枝、西涼葡萄，未若吳越楊梅」。楊梅才是冠軍水果。小鄭拿來幾個空籃子，「趁此體驗一下農家生活。樹下的楊梅特別鮮甜，你們隨便摘來吃。」洋溢的熱情甜蜜像紅艷絢爛的楊梅。
近山遠嶺一片青翠碧綠，樹不高，葉子圓長，葉勒明顯，鮮紅果實纍纍結滿樹，起初顧着抬頭看水果，可山路崎嶇不平，爬坡時低頭，一地枯黃的葉，麇雜着釵h雨打下來的楊梅，一開始好心疼，續往上爬，滿地皆是。摘採時心大心小，最終知道紅到發紫尚嫌不夠，紫到發黑才最香甜多汁，那時籃子已滿溢出來了！
那一夜不好意思沒把楊梅帶走，這一日人立馬到了楊梅的家鄉，離浮宮時滿車楊梅陪伴回返廈門。當晚廈門大學洪老師請飯，帶着楊梅赴約，飯桌上幾位老師異口同聲：是浮宮的楊梅吧？除了客人，眾人皆知外號「水果瑪瑙」的果中新貴，是漳州土特產的城市名片，價格比荔枝還昂貴。福氣的我接下來天天都是楊梅天，放縱極致地吃。如果說一個人吃多少什麼東西是有一定的份量，那麼這一季的奢華，就已把從前沒吃過楊梅的量都彌補回來。
離開廈門時，夏天還沒過去，帶不走的楊梅也留在鷺島。「明年楊梅季節你們一定要再來。」美海楊梅的小鄭一邊揮手，一邊殷殷囑咐，閩南人的鄉親口音無比熱誠親切，我當成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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