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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作者提供圖片
翁秀美
鄉村，沾着草籽，頂着露珠，聽着鳥雀的聲音，數着農人的腳步。它有最美麗的顏色與芬芳，在村人的生命裡生生不息，又如一軸清朗美麗的畫卷，掛在遊子心頭。
秋日，將自己裹進這畫裡，深深埋首。
大門前，家人的笑臉，久違的親情，滿滿地包圍過來，說，媽都等得着急了。堆盤疊碗，家人圍坐，酒香起，杯底旋乾，三嫂執柄大勺，看我們碗空了，馬上一勺菜扣上去：多吃點！這麼久回來一趟，嘗嘗家鄉的味道。飯後，孩子嬉鬧，大人閒聊。立在院中久久凝視，水池，菜地，堂屋的擺設，樓頂的太陽能，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媽媽生了場病，精神差了點。另外多了兩隻狗，小黑大黃，進門時大叫，知道是家裡人後，溫順之極。
五點半，天稍稍亮，沿着小路走。路是水泥路，可容兩車交會而過，這路可真得意，兩邊高大的楊樹護衛，下邊是金色稻田簇擁，時而有拖拉機摩托車來捧捧場，呼嘯着噠噠而過。
眼前的稻田如一塊塊錦緞地毯，綿綿不斷，稻葉劍一般直立，稻穗溫柔地低了頭，風走過來，楊樹葉左右翻飛，嘩拉拉地響。遠處的樹影掩着村莊，輕霧如紗如幔，處處皆景。
路旁，扁豆花開，青扁豆紫扁豆小燈籠一樣掛着；間或也有幾枝細長的芝麻，紫紅的芝麻花一節一節向上攀升；雪白的棉桃雲朵一般，枝葉間仍有粉紅色的棉花的花兒開着，這花兒嬌艷輕柔，好看得不像樣！
天邊開始泛紅，散了一些霧，還有一些游離着。遠處的楊樹們高高低低，疏疏落落，彷彿大地的睫毛。不一會兒，太陽從遠處的村莊升起，從樹棵中升起，漫起一天朝霞，染紅近處的電線杆，和電線上的麻雀，染得稻田一片緋紅--桃源仙境莫過如此。我說不出一句話，不敢眨一下眼，日出在鄉村，村莊、稻田、樹木和廣袤的大地作了它登場的舞台，這番美景，描，怎生描；畫，又如何畫？
路過一家敬老院，好幾排房子，前後是自種的菜地，老人們三三兩兩的散步、下棋、談天，自在閒適，有一位老人跟着一個村民沿着路邊的小河溝收黃鱔。昨晚下的網子，隔幾步下一個，蓋上浮草做了記號，今早來收。邊收邊說，今天運氣不好，都是小的。果然，看他扔上來的網子，黃鱔小而細，倒是小龍蝦、小青蛙、田螺多些。
不知不覺繞到一條土路，車轍印，腳印，裂紋，雞毛牛屎，坑坑窪窪，深深淺淺，如同古戰場一般，相當震撼。隨處可見高而亂的茅草，半人高的蒼耳子，一尺多長的小青瓜。樹葉滿地，枯得發灰，寂寂地，融入泥土。風帶來四季的春華秋實，帶走塵世的痛苦憂傷，而土地最是情重，承受數不清的耕犁耙種，讓一代一代的村民，在它深厚的包容與呵護裡繁衍生息。
此時，集市上已非常熱鬧。長長的走道，從頭走到尾，各種魚肉菜蔬，新鮮的，醃製的，風乾的，可謂應有盡有。鄉間民風淳樸，不瞞不欺，一塊錢豆芽，能裝一大袋，豬肉不像城市裡那樣溫順嬌貴地在案板躺着，而是豪放地掛在碩大的鐵鈎子上，氣壯如虹，賣肉人大圍裙大砍刀，熱情招呼，指哪兒，割哪兒，末了又加一小塊。小吃店的大鍋裡有用牛骨熬的湯，邊上一案板，麵團裡包上餡，沾了芝麻，叭，往爐子內壁上一貼，牛肉湯裡有切細的豆皮，放入粉絲，牛肉，辣子，正吃得冒汗，一小籮燒餅端上來，咬一口，香酥了牙齒。
下午，好陽光。家門口大片的水泥地，被鄰居大爺借了晾曬稻穀，鳥兒不時下來啄食，大爺將疊放整齊的柴禾用粗繩捆好，說，這是樹上掉的枯枝子，先存了放着，等冬天燒火很好呢。不待歇息，又拿鍬翻地，菜地裡小蔥大蒜，辣椒蕹菜，長得正好。我幫他從豆殼裡撿出青青溜圓的大豆，丟進匾裡曬，豆秸上生長着的毛豆與匾裡的青豆默默對視，它們在說什麼呢？小黑甩着尾巴在稻場上打滾，大爺舉木掀翻動稻穀，讓陽光曬透。順手撿了幾顆稻穀在手心，金黃，毛刺刺地，有稜有角，一顆稻穀一粒米，這真是「粒粒皆辛苦」。
陽光下的閒聊，有能把人繞進去的愜意。坐在小板凳上，抱着媽媽，瘦得讓人心疼，一時間時光如水：記得那一年，她健步如飛，挑水放牛；那一年，她在院裡剝棉花，在灶後燒火；那一年，她飛針走線，為孩子們做棉衣，做新鞋。而這一年，她終於老了，穿不了針，走路要扶牆，九十年的光陰，那麼漫長，又快得一眨眼啊！撫着媽媽手背，操勞了一輩子的雙手，仍很修長，手指輕輕推過，表面皮膚層層皺起，滄桑無言流動。在一群孫子孫女重孫子中間，她靜靜坐着，雙手擱在膝蓋上，這讓她脊背挺直，白髮垂下，不知哪個說了句什麼，媽媽清秀瘦削的面龐慢慢綻開了笑容，笑容裡眼睛發亮，可愛得像個孩子，她接了幾句，清晰而純正的鄉音，愛和暖意就這麼一點點傳過來，這就是歲月靜好麼？若歲月有情，當許媽媽有個安逸的晚年，健康，長壽。
傍晚，放鵝放鴨人趕了大群的鵝鴨回來了，一眼認出誰誰誰，緊着上前打招呼。故鄉風景依舊，而人，總得老去一些，有時恨不能扳住時光，留住原貌，終不能如願。也有人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激動地：你和我女兒同歲！你們是一個班的！她經常念叨你。我接口說出她女兒的名字，這名字就像路旁的白楊，早已種在心頭，無論走多遠，風一吹，總會翻飛。
鄉村的夜，靜。黑。黑得門前的路一點看不見，靜得能聽見草葉飄動的聲音。黑夜，襯得燈光格外明亮，再矮再舊的屋子也特別溫暖。起來走到對面的小路，泥土、樹木、莊稼靜靜地睡了，似聽到輕微的呼吸，呼吸裡含着清香的草木氣味，令人沉醉。兒時，有多少夜，有多少這樣的青草氣息，都看慣了，看煩了，很多東西，必定是要在長久地離開後，有了輾轉不定的飄泊，有了離別，有了思念，方能夠回味得出這般美好，也方醒悟，實是最值得珍惜的曾經的日子，輕易的就過去了。
短短的幾天也更為輕易地過去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離開了，太多捨不得。來時，媽媽倚着門，笑；走時，媽媽倚着門，笑，但分明忍着瓷C真的希望，以後回家的時間長一些，讓媽媽的等待短一些。鄉村如畫，畫裡有家，媽媽，是最深最深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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