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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生又怎少得生日蛋糕。 網上圖片
陳 莉
夜徹底黑了，才去買菜。蔬菜小超市已經沒有顧客，只有樂樂媽媽和姑姑在為樂樂切蛋糕。一頂紙帽高高地戴在樂樂頭上，上面寫着「生日快樂」。
「小壽星，生日快樂！」我對樂樂說。
樂樂不理不睬，注意力完全放了在蛋糕上。嗯，我忍不住捏了捏他腮邊鼓鼓囊囊的巴掌肉，他還是不理不睬，看來今天真的很快樂。有一次，他和他爸媽坐在雜貨舖前的小矮桌邊吃飯，我也這麼捏了捏他，他揮起小胳膊就把手上的饅頭摔了。
我挑選好了菜放在電子秤上，樂樂媽媽也給我切好了一盤蛋糕。我吃着，問樂樂：「我們去隔壁超市買生日禮物，好不好？」
樂樂還是不理不睬，依然在研究生日蛋糕。生日蛋糕看了這麼久，還在看，到底在看甚麼？問他，他不回答，答案也就不得而知。兒童的世界是神秘的，而我又忘記了自己兒時看世界的方式，沒法溝通了。
我挑了玫瑰花上的紅色奶油敷在樂樂的眉心，樂樂哼哼了一下，短粗肥胖的小手指頭往臉上一拍，再一扒拉，臉又花了一塊-原來他臉上的奶油畫是這麼畫出來的。
樂樂舔起了蛋糕......嗯，沒有水平。我教他，舌尖翹一下，會舔到更多的奶油。說着，我對着自己的盤子示範給他看。樂樂聽着、學着，就着整個大蛋糕盒舔着-他這下終於「聽到」、「看到」我了。
「啊，樂樂在舔蛋糕。」樂樂姑姑叫着。
嗯，我奉承樂樂呢，又在跟着孩子犯罪了，這習慣真是難改。
我謝謝了樂樂媽媽又要遞過來的第二份蛋糕，到隔壁百貨超市買了玩具小汽車給樂樂，樂樂這才放下手裡還響着生日快樂歌的音樂盒燭台和叉子。
「謝謝阿姨啊。」他姑姑教他。
「阿姨，謝。」樂樂說。
樂樂只會說一個「謝」。然而感覺上，「謝謝」比「阿姨」容易說，我忘記自己牙牙學語的嬰幼兒時期了。
「樂樂上回過生日，對生日蛋糕沒有感覺。拍照的時候，燈光太強，眼睛也不肯睜開。今年呢，插上蛋糕，蠟燭還沒有點完，他就把蠟燭全部給吹熄了，我說他是不是孟婆湯喝少了。」樂樂姑姑說。
「甚麼孟婆湯喝少了？」我問。
「沒有人教他吹蠟燭，他也沒有見過別人過生日吹蠟燭，居然自己急吼吼地吹蠟燭，所以我說他是不是孟婆湯喝少了，沒有忘記前世，從前世帶來的記憶。」
樂樂媽媽懷孕生子，我都看着的。樂樂出生後，我問她，是順產還是剖腹？她回答，順產。我「哦」了一下，樂樂媽媽蹙眉微露不快，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口吻不好，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順產是好的，據說因為胎兒和媽媽的共同努力，所以順產的孩子特別聰明。樂樂媽媽和樂樂姑姑一樣聰慧，只是樂樂媽媽還有一份負面的敏感。
樂樂是急脾氣。一回才走到他父母的雜貨舖前，就見他用短胖的手指頭捂着嘴，從他姑姑的蔬菜超市後，邁着兩條小短腿奔出來。
「哎呀，樂樂辣啊。」我看着他通紅的臉和吞吐着、扇着風的小舌頭說着。
他望望我，一貫地不予理睬，逕到一箱礦泉水前，拿起一瓶礦泉水就要掰，掰不開，他媽媽已經趕來救火了，旋開一瓶礦泉水，餵進他的嘴裡。他喝了，又急急忙忙地掉頭走了。
我笑不可遏，想着他到底在吃甚麼好東西。拐進蔬菜小超市，才看到他的姑姑在餵他吃麵條。又辣又好吃，才這麼匆忙地找媽媽要水喝，又匆忙地回到姑姑這裡吧。
他的地盤好危險呢，只是抬高了十幾公分路面的、幾十公分寬的，勉強算是行人道的地方。一回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停靠在路邊的貨車走着，我誇他，真是乖，這麼小心。樂樂姑姑說，被打過兩回，知道不准下行人道了。一回見他舉着掃街的大掃帚在捅他小叔叔餐館上的招牌箱，我大樂：「樂樂，你真是太能幹了！」那掃帚已經禿了，可以算是一根金箍棒了，然而有他的手腕粗，有他兩倍高，於他應該是很重的。樂樂指着牆頂，嗚哩哇啦說了一通，我雲裡霧裡的。
「我聽不懂。」我說。
他又嗚哩哇啦一通。
「我還是聽不懂。」
他又嗚哩哇啦一通，還摸摸窗台，上面有水，混着嫩豆腐一樣的白色東西。
「叫你媽媽來翻譯給我聽吧。」我說。
他倒是不氣餒，依然嗚哩哇啦。
「是嫩豆腐從牆上掉下來了嗎？弄得到處都是豆腐和水？」我問。
他這回是有耐心的，繞進餐館裡，指指這裡，指指那裡。又走出來，指指這裡，指指那裡，又舉起掃帚揮舞一通。我還是不懂。
這禿掃帚那幾天都是他的玩具。一天我又經過，沒有察覺他在生氣，捏了捏他的臉，哇凹啊，點燃了汽油桶了，他舉着金箍棒，對着我橫掃過來。我大驚，後退，說：「你爸媽脾氣都這麼好，你遺傳了誰？」
「遺傳了爺爺。」他爸爸說。
「爺爺？」我將信將疑的，就問他爺爺了，「他遺傳了你的脾氣？」
「是的，樂樂像我，脾氣不好。我以前打架，整個學校都怕我。」
「哦......」我有點發懵。
「我不欺負弱者的，我專門揀兇惡的人打，學校裡最兇的、老欺負弱者的那種。打了最兇的，我就是最兇的了。」他說着，洋洋得意的。
「哦，這簡直是除暴安良！」我說。
一回我又來買菜，樂樂姑姑說着樂樂爺爺，「你好去了，你快去啊！去了，去了！去吧，去吧。聽見沒有啊，你不要裝了。」
樂樂爺爺埋頭在蔬菜間，認真地翻撿着甚麼，就是假裝聽不見。
樂樂姑姑對我說：「我爸爸倔死了，剛才他要上街買東西，我說這會兒太忙，不要他去。現在不忙了，我說你去吧，他又不去了。他就故意嘔氣，說：『剛才你不准我去，現在你准我去了，我就是不去。』他就會假裝聽不見，氣死你。」
「你爸爸還有孩子氣，挺好的啊。沒有和你吵架，只是嘔氣，挺好的。」我又笑不可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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