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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豬頭肉。 網上圖片
馮 磊
常在廚房漂,哪能不操刀。
這話讓我想起古龍筆下的阿飛,一個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少年。在古龍的江湖裡,他的手裡總是捏着一柄長劍。只是,這少年手裡的那把劍,卻是人間最快的劍之一。或者,換句話說:是人間最快的劍,沒有之一。
行走江湖,有一柄足夠鋒利的劍就可以了,無須招搖和金鑲玉砌。
同理,行走於廚房之間,有一把夠快的菜刀就可以了,就足以養家餬口或者過上幸福的小康生活。
二十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和同年同月不同日生的同桌(他比我晚一天來到這個世上)乘着夜色閃入一家酒吧。說是酒吧,其實並非波斯妞當壚賣洋酒的那種,不過是一間雅緻潔淨的餐館罷了。
當時,我們都是窮且瘦的師範學校學生。一九九零年代初期,師範學校的學生是頗被人看不起的。那時我們的小城有三所中專學校,一所師範、一所衛校,還有一所工業學校。
俗諺有云:「師範土,衛校洋,工業學校出流氓」。土裡土氣的師範學生歷來低人一等。
我們口袋裡沒有餘錢。之所以來到這間中檔的餐館,是因為同桌的姐夫是餐館的廚師長。見到我們兩個面有菜色的小傢伙,腆着大肚子的廚師長笑瞇瞇地端來了兩碟小菜,又拎來一瓶啤酒。然後,他坐在一邊,看我們兩個從農村出來的窮學生胡吃海喝並以此為樂。
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那兩道小菜:一碟牛肉,一碟涼拌扁豆絲。很多年以後,當我自己成家立業,一邊上網、一邊比着葫蘆畫瓢學做飯時,我發現所謂的大廚們端出來的涼拌扁豆絲都沒有那家小餐館做得好,至少看刀功是如此。記憶裡的那碟熟牛肉切得極薄,但凡有肌腱的地方,都是半透明的。至於那盤扁豆絲,則切得整整齊齊,上面又澆了麻油,極其精緻。
廚房裡的菜刀,比不得江湖中的屠龍刀。但是,無論哪一種刀法,做到極致都不容易。高明的廚師在切菜時,往往一隻手五指碼得齊齊整整,像無慾則剛的萬仞峭壁;另外一隻手操刀,白光疏忽起落,隨心所欲卻極有章法。
以上,是我這個外行人的切身感受。
《燕京小食品雜詠》是一本書,我曾在高陽的《古今食事》中屢屢見到引用這本書的文字。在關於豬頭肉的一節裡,《燕京小食品雜詠》中如此寫道:「豬頭不叫叫熏魚,巧手切來片紙如。夾得火燒堪大嚼,夕陽紅櫃走街衢。」--顧名思義,這本小書介紹了清朝年間北京街頭的一些小吃。所用的文字,都是些半文半白的順口溜。
關於那種喚作「熏魚」的豬頭肉,作者特意來了小注一行:「有賣豬頭肉者,煮而熏之;兼有熏魚,實非主品;而叫賣者,每於夕陽時,身負紅櫃,偏喊『熏魚』而不以豬頭肉稱。切時肉薄如紙,多夾其帶賣之火燒中食之。」--好一幅《夕陽叫賣圖》。遙想當年,那些口袋中有幾文銅錢的北京土著,從身負紅匣的叫賣者手中接過了肉火燒,然後狼吞虎嚥一番。單是想想那情景,就已經讓人的涎水拉得長長了。至於自己口中吃的究竟是「熏魚」還是豬頭肉,誰還有心思細細考究?久而久之,這掛羊頭賣狗頭的把戲就得到了認可:豬頭肉非豬頭肉,而是李代桃僵成了「熏魚」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諢號「熏魚」的豬頭肉,刀工應該非常之好。當然,也正是因為刀工非常好,所以叫賣的人才能從中更多漁利。「肉薄如紙」,功夫應該不比我同桌的姐夫差多少。
廚房中,自有屠龍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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