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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以南是一片遼闊的田原。 網上圖片
若 荷
逝水流年,時光易老,辭別二零一四,不覺又邁進二零一五新的門檻。元月的扉頁剛剛翻過,就收到朋友熱情的邀請,趁此佳節期間去鄉下採風,那是他的鄉下老家。人到中年,許多人開始戀舊。有人回家修繕起老屋,把原本棄之不用的老屋修繕一新,以備在城裡住膩之後回去小住,在春天的泥土裡踏踏腳,夏天的河灘上兜兜風,看泱泱漾漾的河水自村頭流過、湛藍的天空曠遠純淨,便煩惱忘卻,樂趣頓生。
村莊不大,卻很古老。村莊的後面是座不太峻拔的小山,山呈「箕」狀,山頂為內弧形的長崮。整個村莊被半月形的山體包圍着,就像一位母親張開溫暖的懷抱,輕輕擁着自己心愛的兒女,不由讓人生出風水寶地的聯想。這裡有「五世進士、父子翰林」的江北望族公氏家族、明代著名文學家和詩人、萬曆前期「山左三大家」之一的公鼐後裔。從公鼐高祖公勉仁開始,代代蟬聯進士,近六百年來,他們或武功或文治,彪炳海內,多有建樹。
我喜歡這樣的村莊,乾淨利落,整齊有序,一座座房屋錯落有致, 保持着傳統村落的自然和地域特色。院與院之間相互銜接,或留有夾牆,但戶與戶之間,絕對單門獨院。在這個村裡,有百年前的老屋,也有剛落成的新房。老屋肅穆端莊;新房屋脊高挺,門樓高大,美觀氣派。走近老屋,院內院外,都能找到前人的遺跡;邁進新房,白牆紅磚,明瓷亮瓦,顯現新的時代。
村莊的主道為村級路,路面不太寬,水泥硬化,筆直平坦。幾條小路縱橫悠長,穿行於田野、村莊。走在路上,不經意間發現一盤古老的石碾。進了院門,站在台階上回望,陽光很好,如鑲在玻璃上的一汪金水,透着明媚,跳跳躍躍,粼粼波光。院中安着一盤年久的石磨,幾隻雞在磨下覓食,兩隻狗在台階下閒逛。石磨曾經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工具,在過去家家戶戶都離不開它,而如今,人們依靠現代化機器推米磨麵,這個古老而又文明的產物被忽略了,成了一個鄉下歲月的鮮明的特徵。
一切如舊。打開屋門,正堂的八仙桌、條山几、太師椅還依原樣擺放,走向前,面對洞開的屋門而坐,耳房、石磨、影壁,赫然入目,果然有一派威嚴之氣。這個位置,舊時只有掌管家事的老人才有資格去坐,再後來,年輕人能坐,小孩子也能坐坐。規矩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靈活的摺疊椅、舒適的沙發,是那麼順手而隨意。天井立起一張桌,磨盤做了桌面,碌碡當了座底。午後陽光下,沏一杯春茶,這就是人們所追求的、遠離城市的慢生活。
陽光燦爛,天氣和暖,寧靜淡然。門角以外的黃土是平整的,階前的菜園已收穫一空。院牆的周圍,大都種着樹木,桃樹、杏樹和槐樹,一株株遵規守矩,在主人規定的範圍內生枝散葉,就像鄰里之間的約定,和睦相處,不逾半步。那些樹木,枝幹圓潤飽滿,枝條伸展,苞蕾微鼓,年華正輕。可以想像,若有一日枝頭盛開,它們的花朵,足以把一座小院點亮,一朵花開,就是一片無限的春光。
這些懂得生活的人們,守護着家園、守護着村莊,點種着自己喜歡的樹木、莊稼。鄉間的泥土味、清香的莊稼味和他們身上的汗珠一樣,和成一股鄉村的氣息。夜晚的村莊,月明星稀。各家的院裡院外、門樓上,都懸掛着一對新年的大紅燈籠,既裝飾了門面,照亮了街道,又能讓人感受到村莊的溫暖、祥和和喜慶。村莊樸素的本性,就在於夜晚的柔美、白天的安寧。
趁着陽光,老人們從自家的院裡踽步而出,坐在隨身搬來的小椅子上,一根摩挲油亮的枴杖停放懷中,目光平靜、安詳。一隻眉頭生着白色花斑的小黃狗伏在老人的身旁。看見我們,這些原本表情安然的老人,眼神一下子亮了,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慈祥地看了幾眼,當得知我們的來歷,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笑意。漸漸,這笑意淡去,復又歸於平靜。悠長的歲月,讓他們早已看穿了一切,平淡的鄉村生活,就是生命裡的一道沿途的風景。
在一家院門的旁邊,有一個小小的菜園,菜園的周圍,石頭壘起一圈矮矮的牆壩,有三位老人在壩上坐下,不久又加入兩個。五位老人圍成一圈在陽光下,下起五子棋來。菜園牆壩由石塊壘成,黃泥嵌縫,時間久了,黃泥從石縫裡脫落,正好用來畫棋盤。村莊裡的黃泥土質很硬,淺黃色的方格畫在水泥地上,格外醒目。他們用草梗和樹枝來代替棋子,一方為樹枝,一方為草梗。下棋者運籌帷幄,觀棋者饒有興味,他們把這種遊戲叫下「五虎」。
一位老人剛走出一步,想了一想,抬手又拿起「棋子」說,那一步下錯了,要重新走。這麼公然的悔棋,竟然也沒有人反對,看來悔棋的舉動,對他們來說早就習以為常。從他們平和的微笑裡,看出了他們的禮讓、他們的寬容。這事若發生在城裡老人身上,總會有點爭執、有點臉紅。而眼前這些老人們卻依然能夠低頭下棋,全神貫注,一點也不影響情緒。冬日的鄉村,老人們除了下「五虎」外,就是像前面那位老人一樣曬太陽,雙眼微瞇,無關乎心境,無關乎回憶。鄉村閒人少,春禾採了,桑田又忙,只有這個時節,才能讓人悠閒一些。
儘管是在白天,村莊裡也十分靜謐,聞不見雞犬喧鬧,也沒有人聲鼎沸。村莊以南,是一片遼闊的田原,綠油油的冬麥隨風拂動,細細的波浪層層翻捲,柔軟似鋪在大地上的綢緞。那是書寫在大地上的詩行,在田原山水間無聲地吟唱。再向南,一條攔河壩長貫東西,壩南是一座著名的省級水庫,保證着農、牧、漁業的豐收,以及周圍縣市區的飲用水。在麥苗與麥苗之間,散布着淡綠色的鳥糞,一看就知道曾經有大雁在這裡棲落。這片麥田臨近河岸,大雁從這裡飛過,在這裡歇腳、覓食,在河面沒有冰凍之前去補充水分。
大雁是人類的朋友,牠能用叫聲予同伴鼓舞,鼓勵同伴奮力飛行,屬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不拒大雁的村莊,才是一座純樸的村莊、自然的村莊、完美的村莊、充滿文明和生態意識的村莊。善良之人,美好的日子才能山高水長。在麥田之外,低矮的果樹上,幾隻小鳥落在上面,不知是什麼鳥兒,身量如掌,有人說是斑鳩,有人說是鵓鴿,還沒走到跟前,牠們就撲棱棱地飛了,不知悄悄落到何處。
沐着新年的陽光,我們在田野裡享受着清新的空氣、如春的暖意,就如古老機杼上織出的絲線,隨着東風一點點拉長。這樣的佳期,不適合深居城市,適合在山岡、在河畔、在草地、在田野,盈一袖清風,守一方淨土,體驗一種超然世外的生活,才不負歲月。
想起一位久居濟南的朋友,前不久回到老家定居,他說:「哪裡也不如家鄉好,民風淳樸,鄉土氣息濃厚,在外面找不到根。」根就是我們的村莊。一直以來,我們把鄉下的村莊,稱之為根,它根植在田野,根植在濃濃的親情中。作為故鄉的載體,它是一種信仰,是幽暗人生中的光亮。每去一次村莊,都是一次靈魂的滌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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