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黃維樑說,余光中兼具五彩筆的寫作才華。他用藍色筆來翻譯。
月前,我特地對余先生進行了一次關於翻譯的訪談。
談到翻譯,我對眼下許多譯文的歐化現象深惡痛絕,並以此請教余先生。
對此余先生作了詳盡的答覆。
余先生說,溯自二十世紀初,「廢科舉,棄文言,採取白話作教育和寫作的工具。從文學史看來,舊小說開至荼蘼,新小說繼而興起,直至《老殘遊記》,雖然已經用上白話文,但仍然沒有出現歐化的問題。」
余先生認為,歐化是從五四開始的,「五四時期,很多學者認為儒家太封建,道家太迷信,中文不夠好,不夠現代化,主張以拼音文字、英文、法文來代替漢字,引進西方思潮,用邏輯談問題。這些學者像魯迅本身舊學的根柢就很扎實,無論怎樣歐化也有限。」
其實提倡白話文的上一輩文人,如魯迅、胡適、陳獨秀、夏丐尊等人,古文根柢皆很深厚,即使他們寫出來的白話文,歐化的程度也多不着痕跡。
余先生指出,「歐化現象」是始於魯迅等的下一代。
他舉出兩個主要的原因-
其一:文言廢止後,全國學英文,中文漸漸靠邊站。
自小耳濡目染,中西的板塊便發生移動。
其二:要引介德先生、賽先生、各種主義,一時找不着對應的翻譯,陷於膠着。
民主譯成「德謨克拉西」;靈感翻成「煙絲披里純」;抵制說成「杯葛」,源自英文的Boycott;Tank應該叫「戰車」,坦克是「聲音」,例子不勝枚舉。
余先生調侃地說,前人是食古不化,今人是食洋不化。可謂一語中的。
余先生舉了不少具體的例子予以說明:
--惡性歐化常見如「反身」,說「他不自知」、「他沒有自知」,已經夠好了,用不着說「他自己不自知」;
--還有「各種主義」的問題;
--愛國主義是不妥的名詞,一個人認同自己的民族和國家,是一種感情,而不是一套思想;
--中國民族眾多,各族對愛國的理解皆有所不同,以思想作統攝,不太講得通;
--我還經常見到「愛國主義精神」,愈講愈囉嗦,也是受外文的影響;
-- 現在流行着一些歐化的動詞,例如「進行」,不說「A在訪問B」,而說「A和B在進行着一場訪問」;
--又例如「作出」,無處不在;
--「日軍侵華,我們作出反抗。」很弱的一種表達。「日軍侵華,我們要反抗!」「反抗」充滿了力量,有血有肉;
--動詞弱化,變成抽象名詞,乾抄式的動詞,欠缺表達能力。
余先生還糾正,我們習慣用詞上的謬誤,「凡事情做好,現在都給加上『成功』,『成功猜對了謎』、『成功建設了大橋』,亂套英文的succeed in。」
余先生對翻譯曾有八字真言:「白以為常,文以應變」。
這就是余先生過去經常所提到的精要概括。余先生說過,現代漢語有四大基本成分,白話文、文言、良性的歐化和口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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