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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為傳統的生活注入詩意。網上圖片
文：馮 磊
春，上村樹了。
春天好像是一夜之間到來的。光禿禿的樹幹上一開始什麼都沒有，再後來，樹皮的顏色開始慢慢轉變，有不屈不撓的力在枝頭拱成一痕骨朵的模樣。在經歷了反反覆覆的升溫、降溫與沙塵之後，有一天早晨，在北中國，你會突然發現一樹的鵝黃色綠葉，或者一隻麻雀站在嫩葉的枝頭啼叫。
這時候，春天已經快過半了。
與人邀約，去田野裡「踩泥」。別人喜歡遊山玩水，動不動就跑到麗江或者八達嶺去長見識。我則喜歡一個人到田野裡去，腳下踩着鬆軟的泥土，看看新長出來的薺菜、牛耳朵棵子（一種葉子邊緣肥大的野菜）、苦菜。忙裡偷閒，騎着電驢子晃晃悠悠親近田野，也是一種休息。
回城的時候，隔着層院牆，竟然看到幾隻屋簷下的燕子在啁啾！這春天的黑色的閃電，一瞬間就把我給打暈了。母親曾經說過，燕子是奇特的生靈，牠能預知人的品行。在鄉村，千家萬戶言之鑿鑿，稱燕子是不會到為非作歹之徒家裡築巢的。
燕子展翅斜飛，以一種別致的審美角度掠過春天的邊際。牠口裡銜着草根，或者一口口泥土，混合着自己的唾液，築就溫暖的巢穴。這份工作，在大多人眼裡幾乎不值一提。但是，在燕子則是一份需要鍥而不捨努力的工作。為了在鄉村安家，為了擁有一套「房子」，這溫暖的生靈掠過水面、掠過田野和草地，用一口口泥、一根根草根和樹枝，終於築就新家。
牠們嬌小的身影，為傳統的生活注入了多少詩意！「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燕子和鴛鴦都是讓人歡喜和懷戀的鳥兒。燕子勤奮，讓人想起打拚的草根；鴛鴦則讓人聯想到愛情。這是些給人祝福的鳥兒，雨燕斜飛或者屋簷下的呢喃軟語，都讓人禁不住想到唐詩宋詞裡的傳統中國。
我喜歡燕子，喜歡看牠們一家其樂融融的樣子：老燕緊扣小爪，斜立在壁上。牠的身旁，一溜兒長着黑腦袋、黑眼睛的雛兒望着老燕，讓人禁不住心生羨慕之情。這瞬間的詩意，打濕過多少行人的眼睛。
《西廂記》裡的普救圍解一節，講崔家宴請張生。前兩句唱詞寫道：「雨打籬笆深閉門，燕泥已盡落花塵。」意思是關門閉戶、灑掃庭除，只為了感謝恩人。當然，也有人說，這是暗示小姐已經準備好款待公子，要與公子結成良緣。這是傳統的叛逆式愛情，最終的結局一般都是女方被拋棄，或者因極度失落而分手。所以，對於花期的女孩子而言，私奔或偷情都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這是警句。
《紅樓夢》裡，在馮紫英家中，賈寶玉獨出心裁，擬出一個酒令。其中，「雨打梨花深閉門」一句再次被請了出來。這讓人不禁想起「閒敲棋子落燈花」的孤寂與閒適。人生短暫，能有三兩個聊得來的朋友，就已經非常幸運了。與喧鬧相比，孤獨乃是常態。學會享受孤獨的人，或許才是真的達人。
但「雨打梨花深閉門」也罷，「閒敲棋子落燈花」也罷，似乎都過於淒清。只有小燕子那嘰嘰喳喳的聲音，才能為恬淡的生活增添幾分活力與詩意。
《隋唐嘉話》裡有一節文字，記載了兩個文人的悲劇。「煬帝善屬文，而不欲人出其右。」偏偏他的手下有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薛道衡。薛後來因事被隋煬帝誅殺。據說，他死的時候，隋煬帝洋洋得意。他說，「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其嫉妒之情，溢於言表。只是，嗜殺成性的隋煬帝，下場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千百年後，散發着泥土芬芳的魯南野地裡，當我想起「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的詩句，心中不禁黯然。為楊、薛等人的命運，也為群星璀然的中華文化與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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