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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充滿茪ㄓ痐H的故事。 網上圖片
鍾 倩
周末,經常有朋友回到大學校園閒逛。晴兒和老公結婚一年了,每次回母校,都要去學校的食堂吃米線。「上學時,覺得食堂的菜超級難吃,不知怎麼,畢業後老是懷念食堂的味道。分足、量大,還便宜。」她說道。「其實,吃的是那種氛圍吧。」我笑蚖﹛C
聽她說,系裡有個女生,大一時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都會去食堂吃番茄麵條。晚上食堂人比較少,此事傳開,不少同學圍觀:「這麼吃法,不怕長肉嗎?」或許她太有個性了,心寬體胖的類型。後來有個工科的男生對她展開猛烈攻勢,兩人牽手走在一起。食堂的番茄麵條,成就了一對眷侶,真是功德無量。
我對食堂也有荅S殊的感情。我生在一所大學的職工大院,可以說是吃茩僭顗瘧C頭和包子長大的。記得小時候,每到午飯、晚飯時間,食堂的師傅便準點推茖悄茪j院賣饅頭。我和鄰居小夥伴,遵照父母指令,拎茈峇礞y縫製的饅頭兜,拿茪j人給的飯票,去前排樓的楊樹下買饅頭。小孩子嘰嘰喳喳,打打鬧鬧,賣饅頭的師傅卻一點也不嫌煩,面上堆滿笑容,混熟了還常常逗我們耍鬧。買完饅頭,不急茼^家,邊走邊玩,撿幾片樹葉,做成老根,拔老根玩兒。牆角旮旯裡,雨後會有小蝸牛,那也是我們的寶貝。有時候,肚子咕咕叫,不顧乾不乾淨,舉蚅C頭就津津有味地啃起來,又甜又好吃,等回到家後,差不多快吃飽了。大人一頓訓斥:「不講衛生,會生病的!」
最興奮的時刻,是食堂出售肉燒餅和大包子。供應肉燒餅、大包子,每個星期時間都不固定,聽到消息,放了學後,我一路飛奔回家,拿上飯票、抱蚞T製飯盒,早早地去院裡排隊等候。食堂做的肉燒餅麵厚、肉香,散發濃濃的大b味,吃完肉味仍縈繞不絕,忍不住舔舔舌頭。大包子都是肉餡的,一咬開油汪汪的,菜也很多,非常實惠。那個年代,物質生活比較匱乏,吃一頓大包子,等於改善了生活,不是家家戶戶都吃得起,畢竟,買包子要用菜票,比饅頭貴。平日裡,去校園裡玩兒,在教學樓下、操場上,有時會撿到飯票或菜票,我自己攢起來,不告訴大人,留荈R肉燒餅吃,經常上課走神,都在饞肉燒餅。
升入小學高年級,父母讓我獨自去學校食堂買菜。中午來不及做飯的時候,或是家裡來了客人的時候,會派我去食堂買飯,偶爾會買上兩個菜,例如:我愛吃的油炸小蝦、紅燒排骨。食堂裡圍滿了學生,一眼望去,烏壓烏壓像是趕鴨子一樣,跟茪H群往裡面擠,踮虒}尖找到賣飯的窗口,然後故意抬高聲音,說:「叔叔,我要買飯!」見是小孩,師傅會格外關照,勺子盛菜滿得要溢出來,臨走時我會很有禮貌地說:「謝謝叔叔!再見!」當然也會遇到鐵面無私的師傅,嗓門很大,嚴肅得讓人生畏。大多時候,我會遇到熟人,對方繞茷僈滅飢睇撰i去飯票,享受「特殊待遇」。那個時候,我的個子剛剛夠茧﹞f,在人群裡穿梭,覺得蠻有意思的。像我這樣來買飯的孩子,有一大堆。
通常都是從食堂裡買回家吃,也有跟茪j人在食堂裡吃飯的經歷。我很快就吃完,然後去盛免費的綠豆湯;大人吃得慢,我在圓桌與圓桌之間穿梭,空氣中迴盪荈熊瘝V雜的香味。我的目光盯在窗口裡面的菜餚,心底的饞蟲扭來扭去,嘀咕茪U次來要嚐嚐這道菜。有時,還會天真的幻想,長大後當個廚師,會做所有的菜,想吃什麼就做什麼,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有一段時間,母親在學校公寓工作,每天中午放學後我都去學校找她,一起去食堂吃飯,吃完後再回家。在公寓樓下等茈擦芊A廣播站裡傳來悅耳的聲音,播放完要聞,會放一些好聽的流行歌曲,我常常聽得入了迷。和母親從食堂吃完飯出來,她在前面走,我在後面,磨磨蹭蹭,只為多聽一會兒歌。路過操場,有時會打一會兒籃球,駕馭不了「三步上籃」,卻能練練手、投投球,投中過很多次呢。渾身汗涔涔的,迎蚆℅〞熄坏回家。那樣的時光,簡單,快樂,猶如一小塊方糖投在水中,瞬間,融化沒了。
慢慢地,食堂淡出人們的視野。後來,我住院的時候,醫院裡的食堂飯菜特別貴,母親經常去附近的山東大學食堂買飯。每次回來,母親都會拉拉雜雜地給我講述食堂裡的見聞,今天看到一個非洲的留學生,說迶D腳的中文,買飯的時候,他讓我先買云云。山東大學歷史悠久,食堂也很大,飯菜花樣也多,一個花卷、一份酸辣土豆絲,我就吃得飽飽的。冬至那天,母親買回白菜肉餡的水餃,她自己卻不捨得吃。吞嚥蚖憭l裡的肉丸,聽她神采飛揚地講述食堂遇見的新鮮事,我感到無比快活,籠罩在心頭的陰翳驀地散開了。
食堂的往事,氤氳出美好的理想和生活的希望。
然而,動盪的年代,食堂也經歷一些大波折。「大躍進」運動那會兒,人們響應「生活集體化」的號召,攜家帶口去吃公共食堂。賈平凹先生曾回憶道:「記得我小時候吃食堂,家家不准存私糧,不准有鍋。我們家人口多,正愁得沒吃沒燒,當然是歡呼雀躍。」吃飯不要錢,勞動不計酬,還能吃食堂,對吃不上飯的人來說就是人間天堂。「食堂先是吃得特別好,後來什麼都沒有了,就喝能照見人影的稀包榖糝湯,喝得肚皮發亮,喝得出了人命,食堂制也就垮台了。」一九六零年前後,社員們幾個月不見油腥,一年難打一次牙祭,尤其是偏僻的農村地區,人們想出「精神會餐」的方法,像小說《芙蓉鎮》中所描述的場景:「人們的智慧就來填補物質的空白。人們就來互相回憶、講述自己哪年哪月,何處何家所吃過的一頓最為豐盛的酒席,整雞整魚、糰子肉、夾得筷子都要彎下去的四O一塊的扣肉、粉蒸肉、回鍋肉等等。當然山裡人最喜歡的還是落雪天吃肥狗肉......」
不同年代,食堂會吃出不同的滋味。在今天,食堂不再是「大鍋飯」的代名詞,而是一種懷舊的象徵。伴隨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對食堂的飯菜也愈來愈挑剔,那種簡單和乾淨也愈來愈難覓 ─ 最終,丟失的是一顆敬畏心,和對食物的敝帚自珍。閱讀張曉風的作品,她筆下的老榮民在醫院食堂吃飯的場景,震撼荍琲漱蓱苤C「因為有了年紀,他們咀嚼的動作比較和緩,上下顎之間不像『司機餐廳』裡可以看見的那種年輕人大開大闔,滋咂有聲的嚼法。他們像蠶,不帶表情,也沒有太大的聲音。他們吃飯,彷彿也在盡某種神聖天職,所以面目凝重。只是仔細看去,也不乏執行業務者那種暗暗的怡悅和自在。」或許是經歷過太多滄桑,他們的吃飯竟有種宗教的意味,綿延出令人感動的情愫。
我慢慢頓悟,朋友去大學吃食堂,是憑借那些影影綽綽的回憶,溫故我們的愛情,留住短暫的青春,尋找一種在場感-不想那麼快的變老,不想那麼快的失去,好像輕輕一鬆手,嗖地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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