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榖雨時節,收到微信好友發來的短詩,「榖雨這天,我在江南,這一天,我不關心男人、女人,只關心耕牛,關心土地,關心我種下種子,流下汗水,是否回報我應得的收成。」躍動的詩行,洩露出心中的愉悅,毫不掩飾詩人對季節的貪戀。我遂如法炮製:「榖雨時節,我在山東,我不關心......」詩是愉快的,心裡也真的是非常愉快。看窗外陽光明媚,春深幾許,節令在催促人們春播春種,同時也令多情的人思緒縈懷。
前一夜的雨水,飽滿了門前的花樹,浸潤了廣場的草地,青b鋪滿田壟的麥浪,皆是榖雨嶄新的氣象。望茯□漭i愛的孩子們,在廣闊的草場裡放風箏。柔和的風,掀起身上小小的衣衫,五顏六色的衣裙,就像綠草地上的一個個移動的標點,心中充滿了無限的幸福。榖雨的天氣,這一天是祥和的,是溫暖的,是彩色的,是歡笑的,是舒暢的。人們歡暢於嶄新的生活,嶄新的田野,嶄新的播種,嶄新的生命航程。
過了榖雨,夏也就來了。榖雨時節,總該做點什麼,不然時不我待。古時的女子,榖雨這天要打扮一新去走親串友,不是濃妝艷抹,而是輕裝薄衫。想那終於卸去重羈,素衣簡行的樣子,是何等的輕快,就連春水橋下的流水都覺得清爽三分。而今天的女子,不知又該找出何等的理由,組成類似的出行。榖雨這天,大多數人是喜歡遠足的,不能遠足的就在門口轉轉,種種花,除除草,鬆鬆土,施施肥,或到田野裡挖挖野菜,賞賞山花,在風景優美的濕地公園裡乘一柳葉兒般的小舟,以便蕩起風兒,體驗一番遠行的浪漫。
「榖雨前後,種瓜點豆。」自古以來,榖雨就是一個勞動的、沸騰的季節,人們用沉默、用耕種、用使出勁來的拉犁吆牛聲,代替愉悅的笑聲。中國的農諺,多與季節和農耕有關,儘管江南江北氣候不同,各地農諺卻人盡皆知。中華民族數千年留傳下來的民俗和農耕文化流傳至今,在年輕一代的記憶中雖然有些陌生,但是對於土地,對於每天親近它、侍弄它的人來說,仍然是熟記於心。它們在鄉村陌巷、田間地頭口口相傳。它們是土地的精魂,是莊稼的行吟,記住了農諺,也就記住了鄉愁。
有諺語曰:「榖雨前,好種棉」,又有「榖雨不種花,心頭像蟹爬」。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隨父母到田野裡勞動,泥土是熟悉的,草地是熟悉的,莊稼是熟悉的,河流自然也是熟悉的。在農田裡,常聽到的是這些話:「呀,你家的地裡下種了?」「是啊是啊,榖雨節啊,不能晚了......」這時候,北方播種,江南插秧,種瓜點豆於房前屋後,已成了一種不用號召的約定。過了這個時節,儘管種子種下,莊稼也生長遲了,先天不足,顆粒也不飽滿。
榖雨,看似是一個名字,與雨水無關,其實也真的與雨水有關。榖雨前後的天氣極易下雨,這一天的陰雨天,也關乎未來相繼某些日子裡的氣候,如「榖雨陰沉沉,立夏雨淋淋」、「榖雨下雨,四十五日無乾土」等等,極像秋季氣象中的另一個現象:立秋這天下雨,之後的三十天內一定會陰雨綿綿,沒有特殊情況,這樣的天象不會輕易改變。在北方,我們把這樣的天氣叫「漏秋」,而這樣的現象,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自然規律,只能用科學去解釋了。
榖雨的本義,明代農學家王象晉的《二如亭群芳譜》一書中有明確記載:「榖雨,榖得雨而生也。」意思是榖雨時節天氣較暖,降雨量普遍增加,有利於春作物的播種生長。同時作者根據自己多年的認識與觀察,將各地物種按十二譜分類,四百餘種植物詳數記錄於書中。而元代吳澄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也有註釋:「三月中,自雨水後,土膏脈動,今又雨其穀於水也。雨讀作去聲,如雨我公田之雨。蓋穀以此時播種,自上而下也。」對榖雨的解釋見之分曉。
除了遠足、播種外,具體到榖雨節令的,還有食物。我在江西的婺源,清明和榖雨那兩天吃過一種叫作「清明果」的食物,這種食物是由艾葉與糯米粉加水絞製在一起,形成綠色的麵皮,中間包裹上白皮蘿蔔和春筍剁成的餡,上籠屜蒸製而成,品嚐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沒有艾葉特殊之氣,據說在當地,這叫「吃春」。而在我們這裡,則是把吃香椿叫作「吃春」。在我們北方,榖雨前後山裡人家都會採集香椿,採集之後洗淨晾乾,可醃可烹可炸。油煎後的香椿,有荅S殊的香氣,它不僅營養豐富,還有一定的藥用價值。中醫認為,香椿味苦性寒,有清熱解毒、殺蟲固精的功效,它芳香的味道,還能起到醒脾、開胃的作用。除此之外,香椿還能當作贈送親朋好友的禮物,「雨前香椿嫩如絲」,榖雨前的香椿價格不菲。
榖雨時節,天氣好時,陽光明亮,空氣清爽。東漢史學家荀悅《申鑒.雜言》說:「喜如春陽,怒如秋霜。」西晉文學家陸雲《晉故豫章內史夏府君誄》有云:「閒非秋厲,惠淑春陽。」榖雨天長,黎明之時,窗外的鳥兒剛剛叫起,室內也就艷陽普照了。這個時候,宜於沏一杯綠茶,端坐陽台之上,一邊淺斟品茗,一邊讀書看報。望遠處盎然春色,依依的楊柳,綠眉如印,享受蚇@濃的香茶和美好的時光,很有一番幸福的味道。
春深似海的日子行走江南,在一處風景優美的小區裡小住,周圍是綠得滴翠的竹林。每到晨間散步,雜草叢中,紅色的泥土地上,都能見一隻隻春筍稚芽初生,不過兩天的時間,低矮的筍,便長得如我一般高了,彷彿一夜之間,就能生長十數餘寸。它讓我想到了時光,時光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悄然消逝,在你有意或無意之間悄然流走。只是,時間在幼筍的身上,不是悲傷的消逝,而是喜人的成長。榖雨這天,我攀上陽光朗照的徽式閣樓,面對一山修竹,吟誦鄭板橋的《七言詩》:「不風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節柯。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幾枝新葉蕭蕭竹,數筆橫皴淡淡山。正好清明連榖雨,一杯香茗坐其間。」心頭盛開的是繁華,是美麗,是愜意。
不用遠觀,近前看,王貞白的《白牡丹》寫得尤其好:「榖雨洗纖素,裁為白牡丹。異香開玉合,輕粉泥銀盤。曉貯露華濕,宵傾月魄寒。家人淡妝罷,無語倚朱欄。」我居住的樓下,正有一樹梨花盛開,一叢深紅的牡丹含苞怒放。兩種花,都是我極喜歡的。牡丹屬於富貴之花,與之相比,你能意識到什麼叫高貴;而梨花清遠,花香卻不醉人。我不知道那叢牡丹是什麼品類,但從它們綻放之始,就悄悄為它起了個名字--「貴妃醉」。誰讓它們開放在榖雨前後呢?悠遠的稻香和甜美的愛情,才能夠得上「榖雨」這個時節,夠得上「榖雨」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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