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益母膏的未來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5-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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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母膏的未來令人擔憂。網上圖片

袁　星

我們這裡的農村，有很多治病的土方。這些土方，有些屬中醫的範疇，有些則純粹是神乎其神的東西，一般人弄不懂。

讀初中、高中時，我的鼻子總是無緣無故流血。去省級醫院看過一次，沒見好轉。此後的日子，沒碰着沒傷着的，還是經常莫名其妙地流血。每次流血前都沒什麼徵兆，而一旦流血又很難止住。中考前幾天，在一節體育課上，鼻子突然流血不止。班主任帶我到最近的衛生室治療，用棉球蘸止血藥塞住鼻孔才止住。流血比較多，他直接給我父母打了個電話，讓我回家休息幾天。

那時，為了治療鼻子流血，也嘗試了一些民間偏方。二叔不知從哪裡聽說鄰鎮一個村莊有人能治療鼻子出血，就帶我去了。那人看上去不太像醫生，給我看病時就在他家裡，沒穿隔離衣，也沒用什麼儀器。簡單問了問情況，他就給我開了幾服藥。

說是藥，其實也不像藥，就是一些亂糟糟的草狀東西，還有幾個藕節。將幾把雜草樣的東西放進小砂鍋裡，倒進半砂鍋水，再用小火熬煮。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清水在小鍋裡煮沸不久，顏色就變了樣，黑乎乎的，有些黏稠。

冷卻後，把這樣的藥湯盛入碗中，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嚥下去，非常難喝。若不捏鼻子直接喝，聞到藥湯的氣味，會更難以下嚥。即使捏着鼻子，喝了幾次心裡也怵了，寧願鼻子流血不止也不想再喝。我吃過藕，知道藕可以炒着吃，還可以煮着吃、燒着吃，熬藥的藕節本是藕的一部分，實在想不到，熬出的汁液會苦澀得讓人受不了。

那時不懂醫，對那堆亂糟糟的東西很不以為然，感覺開藥的那人根本不是醫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裝模作樣的騙子。理想有很多，怎麼也沒想到，我會學醫。更沒想到，我會和那個人的職業扯上關係。

由於鼻子老是出血，母親還給我喝過一種看上去黏糊糊的黑色膏狀物。那種東西從哪裡弄來的，我不知道。母親偶爾會用筷子從瓶子裡挑出一些，兌溫水喝。我以為這又是種什麼難喝的藥，但真喝時反倒不覺得苦澀。聽說這種膏狀物叫「益母膏」，味道不重，喝的時候可以加入少量紅糖，甜滋滋的。不管益母膏是不是藥，也不管它能不能治療鼻子出血，有紅糖水的誘惑在裡面，我還是樂意喝的。只是，益母膏好像並不是易得的東西，母親平常也捨不得喝。

或許是有緣吧，那麼多專業可選，我最終卻學了醫，還選擇了中西醫結合專業。從去醫學院學習，到從所學專業畢業，我壓根沒意識到，有朝一日，我也會變成一個給人抓亂糟糟草狀東西的人。抓那種草狀東西的人，居然不是騙子，而是正兒八經的醫生。那種亂糟糟的草狀物，居然真就是一種藥，中草藥。

學《中醫基礎理論》時，教授給我們講的第一堂課，就是告訴我們中醫和西醫的區別在哪裡。教授說，中醫和西醫，各有各的優缺點。他調侃道：「西醫大夫取笑中醫大夫『頭痛治腳，腳痛治頭』，中醫大夫則反譏西醫大夫『頭痛治頭，腳痛治腳』。這都不太客觀。」他告訴我們，對急危重症病人來說，西醫比中醫好；對慢性病、疑難病來講，中醫則優於西醫。另外，中醫藥的副作用，比西醫藥小得多，甚至沒有副作用。

益母膏是個好東西，在我們這兒的農村，時常還能見到。這兒的益母膏，都是周圍村裡認識中草藥的人家，根據配方到附近山上一樣樣採集，然後自己熬煮出來的，價格比家養蜜蜂釀製的蜂蜜還貴。而熬製益母膏的草藥到底有哪些？哪些藥在哪些山頭能採到？哪種藥該如何辨識？知道的人就只有那麼一兩個，還秘而不傳。因為不知道配方，配製得是否合理，也就難以知曉了。

大家都堅信益母膏是集百草精華熬製而成的，有很好的補血活血等功效。這一點，我也深信不疑。可它究竟是哪些草藥熬製出來的呢？查閱過一些醫學類書籍，也找到過一些看似精準的配方，但具體到劑量和種類，幾乎又各不相同，我至今都不敢確定。

看到過一個消息。雲南白藥在美國，曾因列出的中草藥品種不全、劑量不明而一再被「拒絕」。這則消息的準確與否毋須深究，但這裡面確實涉及到一個中醫藥保護的問題。中醫藥的發展面對着一個既要發揚又得「保護」的難題。

參加工作一年半後，我去醫院的門診部待了幾個月，門診部主任是一位在當地很有威信的鄉村醫生。從他那裡，我見到過一本很薄很薄的小冊子，非常陳舊。冊子的紙張破舊褐黃，邊角磨損嚴重。看上去，那些薄脆易破的紙張，就像夾在木板中壓平擠乾的梨樹葉子，似乎一折即斷。書本不是鉛字印刷的，應是木板或石板印刷，很像用細毛筆書寫的。我對那本書感興趣，是因為他治療鼻炎很有一套。

門診部主任學歷不高，也沒在鄉鎮及以上級別的醫院工作過。但卻不時有人來找他治療鼻炎。周圍村莊的，本縣其他鄉鎮的，還有外市外省的。在小村莊行醫，慕名而來的人卻那麼多，其治療方法一定有獨到之處。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他治療鼻炎的方法，是我從未在理論學習、實習、工作和進修過程中遇到過的。

他在一個成人小手指粗的塑料管內，放了一些「碎草末末」。病人來了，經他診斷為鼻炎的患者，他都會將一撮碎草末末吹到病人鼻腔內。病人走時，會帶走一些碎草末末，還有一些他給病人開的常用藥。

抵不住我的軟磨硬泡，他終於拿出了那本小冊子。聽他說，小冊子是文化大革命時他的親戚從北京買回的，僥倖保存了下來。

本想抄抄這本書的，沒抄幾頁就被他以需要修補為由拿走了。直到我離開門診部，他都沒再帶給我細讀。翻閱瀏覽時，只記住了個別略顯凌亂的知識點。依書推測，碎末末應該是絲瓜藤磨成的。藤條只能取離地三尺（也可能是七尺）以下的部分，好像還必須得是秋季經霜打過或夏季花開前的才好。書中又載，豬苦膽和麝香等，也可以治療各種鼻炎。

據了解，門診部主任的孩子，沒有一位從醫的，他的醫書留藏着傳給誰？會不會因偶發因素或遇到不懂得珍惜它的後人而徹底失傳呢？中醫藥有很多寶貴之處，可有很多很多的寶貴知識，往往在這種秘不外傳中丟失，實在太可惜！益母膏的未來，亦令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