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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收有鍾玲從新聞中變出來的好小說,值得一看。 作者提供
黃仲鳴
記得初入報行時,老總開了個每日完的小小說專欄給我寫;美其名是訓練我寫作,其實是「資助」我那微薄的薪水。老總的好意,磨練了我怎樣寫小說,還鍛煉了我的文筆。
但,每日要寫一個故事呀,專欄又不能開天窗,怎麼辦?老總聽到我訴苦,斥道:「你每日編新聞,看了不少新聞,故事就從那裡來呀!」老總是當年有名的流行小說家,說的是他自己的經驗。他一言將我喝醒。於是,每天翻看報紙,一有合心意的題材,一有新鮮的故事,便浮想聯翩,補入新意,細思結構,如何敘事,怎樣鋪陳,即是以「實」加「虛」,完成了一篇作品。
這個方法很有效,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居然讓我無驚無險,寫了十年、毫無間斷、無日無之的極短篇。
後來在報上看了劉以鬯一篇《打錯了》的小小說。劉先生住在太古城。一日,巴士站發生了一宗巴士埋站撞死候車客的驚慄新聞。這即觸動了劉先生的靈感,寫了《打錯了》。小小說分上下兩段,主角同屬一人,一段寫主角下樓搭巴士,卻撞上大車禍,死了。另一段他剛出門時,電話鈴聲響,他返回屋內接聽,卻是一個「打錯了」的電話;他下樓到達巴士站時,大車禍剛剛發生,他倖免於難。
事件是真的,小說是虛構的。如果單看「真」的事實,絕不好看,為它鋪上「虛」的美衣,就好看得多了。文學作品是虛構的,新聞作品是事實的。但新聞的「細節」往往也是「虛」的。這不是本文探究的焦點,這裡不說。
從「真實」中攫取靈感,是作家的看家本領。後來看了鍾玲一系列的小小說,才知鍾玲也是這方面的行家,也是從新聞中抓題材,她說:「在香港看台灣空運來的報紙,第一先看副刊,然後就翻到社會新聞,因為常會讀到妙不可言,充滿了人情味的小故事。這些小故事不但令我感到人間溫馨,而且常觸發我的靈感。」
她有些優秀作品即由此產生,例如《殺人井》,她在文後附註說:「一九八一年八月七日,香港新界沙蟲塘畔的一口灌溉井中,因有沼氣,釀成四人喪生的慘劇。」
就如此一段短短的「事實」,鍾玲透過一個小妹妹的視角,「虛構」了哥哥下井捕捉蛙王而遇難,她奔走呼救,於是媽媽、爸爸、姨父俱下井救人而亡。鍾玲的單一敘事觀點、內心獨白、場景描述,俱十分精練,引人入勝。
又如《車難》,取材自一九八一年三月八日,台灣新竹發生火車與卡車在平交道上相撞,釀成三十人死、百餘人受傷的慘劇。《攤》取材自一九八零年台灣報紙上刊載的一則新聞。這全經鍾玲的藝術加工,成為「傑作」。
文學可以「全虛構」,但「全真」的作品肯定是「死」的;朱愚齋的技擊小說《粵派大師黃飛鴻別傳》,強調黃飛鴻和對手的功夫,力求真實,在行文之中,不惜加插該等功夫的特色和效能,致每拖累情節的發展和順暢;不過,這已達他的寫作目的:「記敘武術之文」。但這種強調「真實」的小說,每看來乏味。小說不「虛」,何來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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