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木槿花。 網上圖片
若 荷
在縣城之北,有一個新闢的公園,建在一座並不太高的山上,夜晚散步的人,不分遠近地攏來,總能為散心尋找一次機會。他們或住在附近,或驅車數里,將車停放在一個平坦之地,然後再登山而去。山上幽靜,觀景也好,散步也罷,各人行走各人的路,很少有人對話。默默地,彷彿每個人都在想着心事。
這種遊園,不似在縣城的廣場,一邊是音樂喧雜,一邊是百人有餘的廣場舞。平日裡,難得有閒情,自然也很少去,唯一日,我想起這個公園,便和家人驅了車,也是找了塊平坦的場地,停車下來,沿着蜿蜒小路向山上走去。正走着,忽聽有人歎,「呀,木槿花!」
這聲音如此輕,又如此的清,像絲竹,纖指輕抹了一下,那「錚」的一響,像是一陣風的歎息,又像是一滴雨的落下,雖然不鏗鏘,但卻悠悠有聲。我分明感覺到,那一尾裊裊柔柔的餘音,包含着內心的喜悅,擲地有聲。
是停不下來的腳步,只把頭扭向身後,發現一位白衫藍裙的女子,正站在一個不盈尺高的壩上,仰頭欣賞着。高聳的髮髻,顯示出她的沉穩,也顯示出她的個性。而那個低矮的壩下,果然有數棵開花的樹,大朵的花,複瓣且複瓣,開得水靈鮮活,向路人展開嬌艷的笑容,宛然等待一場人與花的奇遇。
恰夕陽西下,八月的彩雲,將光亮亮的夕照,組成一幅人到中年的剪影,留在了寂靜的山林,留在了那些被她讚過的花上。它們在僻靜的山頭,在新開墾的園圃之內,不妖嬈,不喧嘩,如處子般地靜立着。不用怎麼費力,我一眼就認出,那就是女子口中輕輕歎道的木槿花。哦,木槿花!唐代詩人崔道融曾在一首詩裡寫道:「槿花不見夕,一日一回新。東風吹桃李,須到明年春。」這棵「一日一回新」的花,便是眼前的這些樹,這些花。
從童年時代,我就認識這種花,只是我所知道的名字,與現在認識的略有些差別。那時候,大人曾多次告知說,這種花叫「木根花」,一個「根」,一個「槿」,肯定有某種音誤。然而那時候,好像不言自明了-這花不結籽,只能靠花枝在泥土裡扦插,借此繁衍,借此生息。這種繁衍的方式,自然是離不開根的,它要在無根的枝頭,生根發芽,長大開花。後來才知道,這花也結籽,只是以扦插為主,扦插而活的花,才開得更奇特,更妍麗,生命力也更堅韌。
曾奇怪它的花期,好好的花兒,卻盛開在灼熱的盛夏。北方的天氣,暑熱難熬,只要不外出做事,一般都躲在屋裡避暑,哪裡有心專門去室外賞花?所以說,木槿花從盛開之時,便是讓人辜負的,辜負了那麼聖潔的白,那麼溫暖的粉,更辜負了它短暫的花期。
然而,美麗的木槿花啊,卻不論天氣怎麼灼熱,空氣怎麼沉悶,雨季怎麼難忍,都兀自綻放,且開得稠稠密密,大朵大朵的花,安於現狀,富貴滿枝。
少時的家中,沒種過木槿花,倒是同學家裡種有數株,粉、白搭配,筆直地一溜排在天井裡。花開時,一樹的粉,又一樹的白,在那少有綠色植物的庭院裡,煞是美麗。嬌嫩的花瓣,讓人望一眼不捨,再望一眼還不忍離去,每每隔了院牆癡癡呆望。梅雨時,花正開,總是擔心地想,花在雨裡,還不開成了淚人兒?遂跑進同學的家裡,站在院中,巴巴地看那雨中花。一滴滴的雨珠兒,綴在瓣上,垂在葉下,剔透晶瑩,就像是花的靈魂,在我凝視的目光下,躍然而出,在花葉間輾然而舞。
就這麼神往着,直到雨停了,仍呆呆地站在樹下,聽那一樹雨珠的滴答。那時,同學的家裡有書,她的哥哥就喜歡在院子裡曬書。陰曆六月,是當地百姓傳說中曬龍衣的日子,一箱子的舊書,也可以在院子裡曬曬了,於是木槿花下,便有了一張興趣盎然的曬書圖。所曬的圖書,有線條生動的畫冊,也有厚重大部頭的小說。不知是為了去看書,還是為了去賞花,同學的家裡,一時成了我念念難忘之所。
曾為了去看書,假借去賞花;為了去賞花,又假言去借書,像逐花的蜜蜂一樣,在人家的院子裡流連忘返。有些要求,很羞於出口。且不說我是女孩,而對方是個少年。《雞毛信》、《雷鋒的故事》、《小蘿蔔頭》、《林海雪原》等等,就是在那個時候借讀的。正午的陽光毒毒地澆在身上,濕了頭髮,濕了衣衫,青春的臉龐揮汗如雨,也不曾覺得。
因為這些書,和那一院子裡的花,這段美好的經歷,從此便刻進了記憶。而美麗的木槿花,它那美好的名字和花朵,也從此走進我的心裡,稔熟而親切。而如今,如果我會畫,定會畫一幅《木槿花樹下》,畫一株粉色的木槿花,再畫一株白色的木槿花,花樹下,一隻打開的木箱,兩行平攤的圖書,幾個恰青春年少的學生,低頭翻看着書頁,身影單薄。
在百度中搜索,知道木槿花還有一個名字,叫「無窮花」。叫這個名字的木槿,是韓國的國花。它們還有一些通俗的名字:白槿花、櫚樹花、大碗花、籬障花、清明籬、白飯花、雞肉花、豬油花、朝開暮落花。《詩經·鄭風》歌曰:「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女同行,顏如舜英」。詩經裡的舜華、舜英,指的就是木槿花,在這裡,它比喻的是女子的美貌;而古代齊魯人對木槿花的稱謂,叫「王蒸」,是言其美而花朵繁的蘊意。
木槿花和樹皮均可以入藥,清熱止咳,涼血止血,清熱燥濕。處方名為「木槿花、槿樹花、鮮木槿花,白槿花」,性寒微苦。小時嘴饞,聽說木槿花的花瓣好吃,頑皮的我曾採摘品嚐,有點微甜,有點綿軟,咀嚼着倒也不苦。後來慢慢長大,知道了花的妙處不在於吃,而是在於賞,便再也不隨便吃花了。一朵花,是一種芬芳,也是一種生命,它們是高貴的,可以任意枯萎、開放,可以接受世間的無視,卻絕不可以忍受人類的褻瀆。
我居住的小區裡,也有一些木槿花,每當進入炎熱的夏季,就一樹樹開出花來。每天從樓下走過,我都會看到它,不妖不嬈,不蔓不枝,靜靜地,彷彿與人對視。它們就那樣安靜地生長着,開放着。黃昏裡,它們滿樹嬌態盛開,而在清晨時,它們滿地芳華零落,而那一樹的花朵,仍然鮮活如咋。它像一個懂得掩藏的女子,朝開夕落,卻又不讓你看見傷痕。它的每一次凋謝,不是為了悔恨,而是為了下一次的開放更加絢爛,任春去秋來,四季輪轉,都生生不息。
閒暇時,喜歡在花前流連,看那一樹的花兒,不懼炎熱,不懼風雨,開得蓬勃,開得含蓄,那一刻,滿懷歡喜的心,便又對這嬌美的花兒,升起一份深深的愛惜,遙想起,青春年少時候的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