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敏迪
少小離家,忽遠忽近地走過了天南地北,飄泊之中,鄉愁恰似一個不離左右的磁場,總是讓人在距離的移動中感應到能量。鄉愁是一種懷舊,不必等濃濃的烏髮漸漸變成稀薄的白雲,次第盤旋上了顱頂。懷舊是一種成熟的標誌,包含對少年時代天真夢想以及挫折的銘記,也包含終於成長起來的矜持。雖說到不了的地方叫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但鄉愁卻鼓動人回去看看,只是通往遠去故鄉津樑已斷,只留下一條懷念的彩虹,彩虹很美,但走到近前就不見了。宋之問的名句說:「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鄉愁確如指南針一樣,如果把它置於恒久指向的南極,恐怕總要滴溜溜亂轉,難免有幾分難以把持的迷亂。
鄉愁是一輪圓月,在漆黑的夜幕上,鑿空出一處靈魂穿越孤獨時空的隧道入口。源源不斷地從生命開始的地方,默默輸送來生命的活力,不經意間填補現實零碎的斷層。用一點灑脫的放任,一點笨拙的純真,一點無忌的稚嫩,一點隨意的誠懇,於是發現,生命的寶藏,原來就埋在自己心靈的深處。有人說:忙碌是一種幸福,讓我們沒有時間痛苦;奔波是一種快樂,讓我們真實感受生活;疲憊是一種享受,讓我們無暇空虛。然而,再忙碌、奔波、疲憊,鄉愁總會頑強地浮上心頭,來熨平被揉搓皺了的歲月,校正明日行程的方向,並讓人爭取到一點產生思想的權利。
不願在別人的倦怠處留下過多似有實無的痕跡,是命運安排一場幼年的擦肩而過,它推動一生的波瀾,操縱漫漫追求路上各處難以長久收留的情感。當燈光拉長了白晝,濃茶縮短了黑夜,貧血的心結冰的情,面對所剩無幾的酒杯,莫名的鄉愁,正如不肯枯竭的泉湧,總能激起創造的激情,告訴我希望永遠大於現實的可能。雖說懷舊的觀眾只有自己一人,總是散場後不願離去,等待下一場播放,同樣的故事,不變的結局。但我從中聞到泥土的芬芳,在朝霧裡深深呼吸一下,晨光似銀中,我會下地去泥土裡辛勤耕耘,哪怕是難忍的淚花,也要讓它結出燦爛的果實。我知道那時故土的鳥兒和蟬唱,會為我單純地歡呼,不在乎評論家的存在。
喝一口故鄉捎來的茶,鄉愁最易於在胃底深處被喚醒,那是母親留下的滋味。古人說茶禪一味,和茶一樣,鄉愁本來就有宗教般的意味,是不能完全應用於實用,卻可以騰出心靈的空間。正如故鄉飄逸的白雲,夜夜進入我的夢裡,芳香而美麗的鮮花,日日沁入我的眼鼻,清澈的溪水,時時流入我的心田。按照康德的說法是:「形而上學中體現了人類的終極關懷。」這裡面沒有價格,卻有價值,精神上得到的愉悅,豈可用對待物質的辦法,加減乘除來算計。
鄉愁如虹,連詩的語言,也常常難以言說它無為而無不為的虛無美麗,於是我只好用它來談禪。茶話禪語都要輕聲地說,人與人之間不能輕輕說話,並非彼此聽不見,而是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太大。
讀一段老家帶出來的書中文字,感受到老祖宗留給我們是一塊需重新打磨的荊山玉。如何讓這種文化的鄉愁注入新鮮活力,成為荒漠中的甘泉?發掘其讓我在困頓時得到精神的撫慰,挫折時癒合流血的創傷,在經濟創造奇跡的同時,富足我們的精神倉廩,修飾我們心靈的面貌,繼續滋潤曾經擁有過的五千年輝煌,再造一個無敵而優雅的現代家園,豈不是一個更偉大而艱巨的事業?我想,這也是目前中華兒女共同期望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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