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點滴：水鄉茶事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6-04-19]

吳翼民

江南水鄉有好的茶葉、好的茶具、好的茶水、有好茶懂茶又閒暇的人，於是品茗飲茶成了人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環。所謂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把茶與米啊鹽啊並列一起，足見茶的重要。

江南水鄉的文人騷客與茶結緣，被譽為品茗雅集，茶的雅集多半與詩書畫曲相關聯。筆者孩提時常跟父親去蘇州園林感染這樣的風雅，譬如名園獅子林的水榭就天天有品茗曲會，許多世家子弟、遺老遺少來此吃喫茶點、賞賞書畫，拍拍曲子和唱唱開篇(唱昆曲和評彈開篇)。那時我開始對昆曲和評彈有了興趣，知道昆曲中的所謂「清曲」就是一笛橫吹，檀板輕敲，一人或數人擊節清唱；所謂的「同期」就是數人依戲文按角色坐着清唱，一折一折地唱，眼神手法都有所表達，只是不粉墨登場而已；所謂的「串戲」就是粉墨登場正式演出了，或取一折子、或來個全本，咿咿呀呀地演唱，還有鑼鼓配合，好不熱鬧，水榭成了整個園林的中心啦。用現在的行話，叫做票友飆戲。這樣的場面都與飲茶有關，茶如鏈子將其串聯了起來。

然則文人雅士品茗，只是江南水鄉茶事的一小角，面廣量大的是尋常百姓孵茶館喝茶的風景。那時不僅城裡有眾多的茶館，每個鄉鎮也無不設有幾座茶館。不管城裡還是鄉鎮的茶館，大抵都臨水而築，那是因為方便茶客乘船而來，也方便茶館取水和排水。尤其是鄉下的茶客，都從一座座村莊進城上鎮，必須循水路搖櫓撐篙行船而來，捎上農副產品趕早市做買賣，而後就孵茶館交流新聞、行情和生活經驗，就在茶館吃點心，吃飽點心灌足了水，日上三竿方始悠悠打歸棹回鄉下。城裡或鎮上的老茶客，多半是消閒來的，喝着釅茶、吃着點心，漫無邊際神聊。

茶館裡亂哄哄的，什麼新聞都能聽到，好些是野狐禪，不作數的，姑妄聽之，聊作佐茶的「茶食」，捨此，茶味就寡淡不少。所以茶客們把嘈雜的茶館喻為「百鳥園」，「百鳥」亂鳴，聽着有趣哩。有的茶館有點心供應，最合宜的是生煎饅頭蟹殼黃，脆香鮮，正好填了被茶水沖淡的口腹；也有叫外賣的，是麵呀餛飩呀之類，那些店就鄰着茶館，隨叫隨到，麵健湯鮮澆頭俏，餛飩隻隻囫圇，真配胃口。有的茶客早茶後索性連着午嚏A午餐後連帶進混堂沐把浴，睡個午覺，而後再進書場聽檔評彈，聽評彈時又有茶水和茶食侍候，不啻神仙過的日子哦。至於茶館臨水而築為的取水方便，一是那時的河水沒有污染，一清早由挑夫挑入水缸，投明礬一打，水就清冽；講究者，會請撐水佬撐着專用的小船去城鎮外的大河大湖用船舀水進艙，迤邐回來裝入水缸烹茶。烹茶水的質量直接關係着茶館生意的好壞呢。

水鄉的茶館也是調解民事糾紛的最佳場所，所謂的「吃講茶」即是其例。結下樑子的雙方感到非調停不可了，就由中間調停人相約「吃講茶」，矛盾雙方和中間調停人一起進茶館喝茶。「吃講茶」的儀式和過程是這樣：叫兩壺茶，開始兩把茶壺「屁股」對「屁股」(把子對把子)，壺嘴分開，表示互不相讓、涇渭分明，經過調停，雙方都作了讓步，表示願意冰釋前嫌、重歸於好，調停人鄭重將兩把茶壺的方向調整到壺嘴對壺嘴「親吻」狀，矛盾雙方遂握手言和。我曾經見到過這樣的場面，對從前「吃講茶」印象深刻，可惜現在這種自行解決民事糾葛的好形式已經絕跡。

從前水鄉的茶館是鮮見女人蹤跡的，特別是鄉鎮的茶館，女人腳趾頭也蹴不得，可見鄉下女人地位之低下。但就是江南水鄉的農村，女人也有喫茶的集會，叫做「阿婆茶」，顧名思義就是老年婦女的茶集。吃「阿婆茶」不進茶館，而選擇鄉下的某農家，或者輪流作東。作東「阿婆茶」的農家會專門生起一隻小風爐用來燒水，客堂的八仙桌上放着幾盆茶食，是就地取材的醃雪裡蕻、醃菜花、醃蘿蔔乾、茴香豆、鹽煮豆......茶具就是鄉下的飯碗。

老婦們圍着八仙桌團團而坐，撕吃着鹹菜、嚼着鹽豆，咕咕地喝茶，鹹菜和鹽豆正需茶水來沖淡。爐子上的水絲絲鳴着，茶桌上老婦們的話呱呱響着，說些農桑畜禽、家長裡短，說些男女風月、神鬼迷信，說着說着就把主題集中到了婆媳關係上，無不數落起自家媳婦的不是，一人訴苦，眾人附和，「阿婆茶」差不多變成了詬詈媳婦的訴苦會。因此，從前的「阿婆茶」沿襲至今而不衰，成為鄉下婦女渲洩心頭鬱結的一個窗口。筆者有幸在古鎮周莊和錦溪的鄉下，出席和感受過這樣的「阿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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