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光的害蟲》甄拔濤曾說，當收到柏林戲劇節的通知，他的劇本《未來簡史》入圍了「劇本市集」單元，並邀請他到柏林參加後續活動時，他正在廟街小店吃渣咋。熱騰騰的糖水在嘴中，興奮的他不知道是該吞下還是吐出來。
在香港，做劇場編劇着實不易，甄拔濤一直想開闢另一條道路，這次入圍使得他眼前的世界一下開闊起來。
《未來簡史》遲些將回到香港公演，在柏林呆了一個多月回到香港的甄拔濤，卻先進入了另一個劇作家的魔幻現實世界--導演英國編劇Philip Ridley的作品《發光的害蟲》（Radiant Vermin）。■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受訪者提供
2015年，英國編劇Philip Ridley的作品《發光的害蟲》在倫敦的Soho Theatre演出，在樓下酒吧愜意喝着小酒的觀眾，步入樓上的劇場，瞬間被荒誕的故事擊中，笑聲連連。
甄拔濤也在觀眾之中。
他當時在英國修讀編劇碩士，一直希望挑選一些劇本帶回香港做，這一晚相中了目標。「做翻譯劇，文化轉化很重要。有些劇本是很好，但是真的只是針對英國社會，又比如一些德國的劇本，可能真的就是比較適合本地觀眾。德國的議題會更闊，處理的方式可能不是很universal，很哲學性，不是一般其他地方的人頂得順的。英國則是寫實主義比較強烈，但也因此，內容可能英國人才明白。」
幽默得就像港產片
《發光的害蟲》在這方面卻幾乎沒有障礙，尤其是其中的幽默元素。按理說，對幽默的理解最需要語境的共通。在翻譯的過程中，甄拔濤卻出奇地覺得不用怎麼改，「它的好多英文可以在廣東話中找到相應的潮語，而且它的幽默不是英國人那種witty、有點高高在上的感覺，反而貼近港產片。」「很周星馳」，這是演員排練時經常會有的感覺。
劇本的內容更不用說，絕對戳中香港人的痛點：一天，政府通知小夫妻 Ollie 和 Jill，將會免費送一層樓給他們。小夫妻搬進這間簡陋的房子，一晚，Ollie錯手殺死了闖入家中的無家可歸者，家中廚房突然升級！漸漸地，小夫妻越來越瘋狂，房子也在豪裝之下不斷升級，這個浮士德式的交易將如何收尾？
「這個戲觸動到我的，是個人怎麼證明自己行為的正當性，這是整個社會的基石。比如裡面的小夫妻是很普通的夫婦，卻會通過殺無家可歸者而讓自己的屋子升級。這聽起來很荒誕，但他們是如何justify自己可以去做這些事情？那種因為未出世的BB，而令到自己的道德水平不斷下沉，還覺得自己做得對，並認為換了別人也會如此去做的心裡，在人類歷史上其實一點不少見。Ridley其實就做過研究，比如在集中營，有很多普通的德國人在裡面工作。為什麼明明目睹暴行卻仍然可以忍受呢？其實就是不斷將自己的道德標準調低，不停用各種藉口來麻痹自己，過程是一樣的。」
甄拔濤說，這樣的主題，放在不同的城市同樣能夠被理解。其中這極端的設定所引發出來的一連串人性博弈看來荒誕，卻絕對沒有瘋狂到不可能存在。走入劇場的觀眾，將會不自覺地問自己，如果人生走到無望的境地，突然給你一個這樣的房子，雖然和自己的道德有衝突，但你會不會去做呢？裡面的小夫妻以「為了BB」之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彷彿在這個前提下，殺人就也有了合理性--那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BB的，無私崇高的舉動。「但那BB都還沒有出生哦，你也並沒有機會去問他他是否希望這樣。這種邏輯，其實現在香港的很多家長不也如此？」
劇本的主題探討深刻的現實衝突，但表現出來卻是搞笑十足。甄拔濤說，在倫敦看時，台上的佈景簡單到幾乎「懶」的程度，但演員的出彩表現令人印象深刻。這一次，他將把劇場變成酒吧，觀眾如同獲邀而來的客人，甚至成為故事的一部分。「Soho Theatre的氛圍，香港暫時沒有一個劇院可以做到，於是我們乾脆把劇場轉化成酒吧。一共三個演員，其中的一場，兩個演員要快速轉換扮演十多個角色。」加上演員的舞蹈背景，這次的演出也將加入更多身體運動的方式。「文本的開放性很大。」甄拔濤興致勃勃地說。
入圍「劇本市集」
2016年，甄拔濤憑藉求學英國時寫就的英文劇本《未來簡史》（A Concise History of Future China），入選柏林戲劇節的「劇本市集」，成為獲選的首位華人。柏林戲劇節創辦於1951年，是德語戲劇界的年度盛事之一，也是其中一個世界最具認受性的戲劇節。其中的「劇本市集」（Stuckemarkt）環節在全歐洲公開徵集劇本，最後挑選五套入圍作品。
劇本獲選後，戲劇節為《未來簡史》安排了德國導演和演員讀劇，亦邀請甄拔濤前往柏林主持工作坊，並參與一個叫Pitching（投案）的環節，用十分鐘的時間展示自己的另一個最新作品，最後由觀眾票選，勝出者將獲得多特蒙劇院（Theatre Dortmund）2017年的委約。甄拔濤發表的，是繼《未來簡史》之後，其「後人類旅程」系列的第二部曲《後人類狀況》（Posthuman Condition）的其中一場。
《未來簡史》講述的是兩代人的兩段逆反的奇幻旅程，《後人類狀況》則講述窮途末路的草根男子忽然獲得一份收入豐厚的工作--在家中通過iPad投擲炸彈，以不知名的他人的性命為代價來升級自己的生活。這極端的設定、荒誕的風格是否與《發光的害蟲》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確，甄拔濤對魔幻現實主義情有獨鍾。他早年在大學修讀英國文學，之後曾任教中學十多年，最終抱着寫小說的理想放棄優渥穩定的教職，卻沒想到因為接觸劇場與新文本運動而走上了編劇的路途。而這次嘗試參加國外的比賽為他開闢了新的道路。
香港缺乏經理人制度
「在英國時，就算去買東西吃，說起我是學編劇的，他們會由衷地覺得這份職業好好。香港呢？要不就問你搵唔搵到食，要不就是：你和某某明星有沒有影相呀？」在英國求學、德國參賽，甄拔濤對兩地的劇場文化也有不同看法。「相比起英國，德國的劇界和觀眾對多元文化的接受度更高；英國就比較保守，只看英國的那些，連歐洲其他國家的都很少看。在處理劇本方面，德國導演的個人風格很強，見到一個文本就是要撞進去的了；英國導演則會退後一些，先把編劇的文本推出來，滿足編劇的需要。」
在德國參賽，完善的資助支持、以及經理人制度也讓他印象深刻。「入圍之後，就有經理人來接觸，簽了以後，就會幫我把劇本賣給劇團等，以後我有什麼新作品，也可以通過他們sell出去。」
香港的演藝市場中，仍舊缺乏經理人制度這一環節。編劇寫好劇本，除了參加某些鼓勵性比賽，獲得（大多只有）一次的演出機會，或者獲得劇團委約外，缺乏中間人去營銷其作品。比起現在國際演藝市場的市場化運作來說，香港的編劇和劇團的合作方式仍像手工作坊，作品的壽命因此變得較短，編劇也很難靠寫劇本維生。甄拔濤則認為，香港的演藝產業還沒有大到可以養得起經理人，「連藝術家都很難生存，遑論agent？在德國，如果沒有經理人，你打不入他們的世界。如果你以個人身份去接觸劇院，他們不會理你的，但如果代表你的經紀人公司夠大，他們就會有回應，這是他們的渠道。而且德國很得意，經理人公司叫publisher，所以也可以幫你出書。」
據聞，《未來簡史》將於今年的新視野藝術節上演，現在已經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中。我們拭目以待。
《發光的害蟲》
時間：9月9日至11日 晚上8時
地點：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多媒體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