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終於趕在立秋前,回了趟長安。
我生在立秋,外出十多年來,從未能在母難日陪在母親身旁。難得今年立秋日,一家子都在,蛋糕上彩燭烈焰,母親忽然有些傷感,十七年了,上一次圍坐在一起分蛋糕,竟是十七年前的事情。
十七年前,長安古道邊,灞橋柳依依。志在遠方的飛揚少年,背囊在肩,除了詩和遠方,隆隆的火車聲裡,甚至不曾回頭看看身後,母親臉上的淚,早已是肆意奔流。
外面的世界,精彩紛繁。美麗的姑娘,憂傷的詩篇,不同於古樸黃土包裹着的綺麗山水。路上的人,遇到的事,走過高高低低的橋,搭過長短不一的車,還有怎麼走也看不到盡頭的水泥森林。
有一回,在美孚新村的小花園裡,等待一個約定的採訪對象。七里香的味道,濃厚深遠,想起可能正在蘋果園裡勞作的外婆,打了一通電話給她。身陷香氣繚繞,外婆人淡如菊。電話那頭,慢言輕語的叮囑,爽朗燦爛的笑聲,一如往昔。收線之前,對外婆說:「等以後我們一起來這裡,嗅一嗅,是七里香香,還是蘋果花香。」
等以後,等以後,等以後。這三個字,想必是許多人,和親人和知己,掛斷電話前一定會反覆提及的吧。等以後,你衣錦還鄉,光耀門楣,好讓堂上雙親深享福澤,以你為傲引你為榮。等以後,風清月明,我們歎茶聽濤,秉燭夜談,把累積經年的心事,一吐而快,喝他個酣暢淋漓,聊他個通天徹地。等以後,香車寶馬,雕樑畫棟,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賺錢養家。
可人生哪裡會有等得到的以後。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物是人非,能等到的以後,不是滿目瘡痍,也早已不復當年。就比如十七年前,喜食甜食的母親,如今多吃一塊甜膩的蛋糕,念及身體康健,也要猶豫再三。比如,十七年前腳下生風的父親,圍桌多坐了一會兒,再起身時,腿腳蹣跚到幾近失衡。看到他搖晃了好幾下,才恢復正常行走的樣子,心裡的酸楚,不由自主地堆濕了眼角。再比如,少年時形影不離的小夥伴們,久別重逢之後,預想過無數次的話題,被生活裡的磨礪和艱辛,衝擊得始終無法啟齒。
等以後,不過是一劑自欺欺人、自欺欺己的麻沸散。等以後,不過是在窗前凝望時,有船在江上過。你幻想,那條船上要去的,是你一直都想去而未能去到的地方。
即便,真的等到了以後,也不過是我在微博上,寫給外婆的一段話:說好等以後我工作了,帶你搭天星小輪過維港,看海鷗逐浪銜魚,看岸上一點一點亮起來的燈光。你說年輕的時候,只坐過篷篷船,渡過黃湯翻騰的渭水河。說好了要握着你的手,陪你攀上太平山頂,眺望東方之珠的璀璨光華,就像小時候你牽着我的手,去屋後的蘋果園裡,拈花摘果。我以為說好的事情可以凝滯歲月,約定的旅程踐行在即。才過了一個秋天,卻只能站在你的墓碑前質疑:外婆,你怎麼爽約了?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失去了便是真的沒有了。彌補這個詞實在是虛偽。枉費我種了這麼多年的花,這樣的道理明白得太遲。
工作在身,離別重啟,執手相看,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