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左）與梁基爵「不要管我，不要討論，不要溝通；你要跟我，不是我跟你。」電影導演蔡明亮忍着笑拋出了幾條不近人情的合作鐵則，坐在他旁邊的香港音樂人梁基爵卻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今年的新視野藝術節，這兩位不同範疇、不同代際的創作人湊在一起，打磨媒體裝置音樂作品《一零》，勾起了人無限的好奇。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Dan Ho@Secret 9 Production House攝 香港新視野藝術節提供
奇怪的合作如單戀
幫羅浮宮拍電影，到美術館辦展覽，與新媒體平台合作短片集，曾憑借《郊遊》獲得第70屆威尼斯影展評審團大獎與第50屆金馬獎最佳導演的蔡明亮，不斷變換創作的場域。但不管怎麼變，哪怕是拍廣告，他的個人風格仍然凌厲而任性。通常個人風格如此突出的藝術家，不是那麼好合作的。可不是，這次為新視野藝術節創作作品，他半開玩笑地放出話來：「這個演出你（梁基爵）是導演，我只是你的一個素材。但我把自己看作很珍貴的材料哦，我是鮑魚--你要不要煮鮑魚？要有自知之明哦！」面對這麼簡單直接又奔放「無情」的前輩，想來梁基爵「壓力山大」，沒想到他只是低頭靦腆地笑，卻無怯意--這個招他竟接住了。
一開始，是黃耀明的牽線讓不相識的兩人湊在了一起。「我都忘記了為什麼答應了基爵。」蔡明亮說，「我的影像平時也不用音樂，也很難用音樂，用不上，要麼就over要麼就沒效果。我也喜歡影像自己說話，影像自己就有音樂性。」一直以來有很多人自告奮勇要為他的電影配樂，他多是一聽，沒什麼感覺，就沒有了下文。「必須要原諒我，我年紀大了，對東西的接受度有限，所以當時很奇怪我同意了基爵。」他想了想，「很可能我也想玩，但我又怕和別人一起玩。」於是才有了那聽起來有點變態的「四不」合作規定。「基爵比較了解我，這是很奇怪的合作，單向的了解，就好像他不管怎樣一定要娶我一樣。那這個遊戲會有趣。而且我會倚老賣老地說：因為我老了，跟不上你，所以你要跟我、等我。我們就用這種方式來合作。」
導演，你這麼任性，就不怕嚇走年輕人？梁基爵說，最初蔡明亮拋給他的幾條影片，全是靜止的畫面。「我就問他，會不會有一些動的畫面呢？導演說：沒有......」蔡導還要再補刀：「我說，沒有！你怎麼好意思問我！」梁基爵哭笑不得：「第一個感覺是：死了，怎麼辦？一個不動的牆，我要怎麼做作品呢？想了好久，也用不同的方法去看，導演間中也會把他背後的理念滲點滲點給我聽。從中才覺得，不是哦，原來這個東西很勁，勁在前無古人，而且背後的理念很破格。他運用一個會動的媒體藝術，用一個不同的感覺，去重新定義這門藝術。從他的作品中我想到很多關於時間的東西，其實音樂也是如此。這兩樣東西的關係被重新定義了。導演其實是設定了一個框架，讓我在裡面做發揮。」
山中的影像
看似任性，背後其實是有清晰的想法。蔡明亮只是不喜歡去解釋，「我不喜歡標準答案」，再說，點破之後又有什麼意思？他希望梁基爵先去感覺，先去想，如果沒有感覺，何必勉強合作？
他拍給梁基爵的影片，主題只有三個--廢墟、小康、牆。「我和他說，這三個是我目前生活的全部，他就懂了。」幾年前，蔡明亮搬到山上住了下來，周圍沒有人家，宛若廢墟。「有點像是蘭若寺。」他笑，「但是很舒服，後院是山谷，可以看到遠處的山。我回到很安靜的生活，每天在這個廢墟進進出出。自從搬到山上就不愛出門了，也很少看電視和電影，就做我自己想做的東西。每天早上的生活就是煮咖啡，做早餐，掃地，沒了。我就坐在那裡看山，一樣的山，但每天都不一樣的感覺。於是有了很多的想法，我原來是住在鄉下的，原來人生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同樣的地方。」
與他合作了二十多年的演員李康生因為近年在山上養病，變成了蔡明亮生活中每天看到的人，自然也出現在影片中。至於牆，「每天看着那牆，我想，牆保護着我，又讓我和這個世界有些距離。」把自己的生活現狀拍進影片，再傳給梁基爵，連蔡明亮也覺得好奇，「我的球做好了，丟給你，你會怎麼玩？」
梁基爵到山上拜訪，忽然便有些明白了蔡明亮影像中的言外之意。「正如他說他覺得影像不是影像本身，有很多影像外的影像。對我來說，他的影像中，李康生為什麼要睡在那裡，為什麼要走，那個牆為什麼會動，那些外面的影像令到整個意思很完整。也給我很大的啟發，我會想，影像不只是影像本身，音樂也不只是音樂本身，這一切都會令到作品更完滿。」
創作的主題，最初是由「快、慢」來發想。「導演的電影節奏常讓人覺得很慢，我卻經常做一些很科技、現代的東西，給人的感覺是很快。但後來導演覺得，快和慢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我又回去看他以前的電影，重新想。後來覺得他現在相信的東西、拍的東西，都是一些很簡單直接的東西，簡單到只有有和無的分別，理念也是用最minimal，最直接的形式去呈現。那我們不如就做最極致的簡單吧--一和零，有和無，就用這個簡單元素去發展。」
顛覆表演空間
整個演出將顛覆文化中心劇場的表演空間，劇場被分成不同的部分，有些部分類似展覽，放置不同的裝置；有些部分需要觀眾走來走去到不同地方，甚至需要做出選擇來得到不同的體驗；有些部分則是表演。「所以整個劇場，既是裝置，又是音樂會，又是演出的場地。」梁基爵說，他將用不同的方式去重新詮釋、呈現蔡導的影像。在音樂的創作上，還邀來王仲堃設計新樂器。「我經常想要怎麼做出些新的音樂，也一直有一個理念是新的樂器是為了新的音樂的。這次的表演形式包括一種展覽的感覺，所以現場的每樣東西都不可以如普通演出般被遮掩，每一樣東西都要設計得很細緻，因為觀眾可以走來走去近距離觀看。王仲堃的設計很仔細，很detail。再加上蔡導的影像很多是從大自然中來，樂器也會由此來尋找靈感。比如王仲堃會做一個東西，從風中產生能量而產生聲音。還有另一個裝置，因為地心引力產生能量而發出聲音......這些都是蔡導啟發我的。」
蔡明亮說，對於影像他有自己清晰的想法，但對音樂，他放手由梁基爵去創作，唯一的要求是用比較好的規格來呈現影像質感。「場地不一樣，呈現出來的質感就不同。只要規格好，用什麼素材我不管。比如《郊遊》，當時我們是用紙來投影的，不是光滑的紙，可能是一張爛掉的、用過的紙，但變成大熒幕來投影時，和戲院裡看到的很不一樣。那些皺褶產生不同的肌理。電影不只是拍一個內容，還呈現一種質感。之前我在台灣的展覽，裡面的《無無眠》，把一個影像投影到鋼板上，出來的效果很像底片，很好看，但它又會反光，整個空間被反得很漂亮。基爵可以玩很多東西，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音樂，他怎麼去呈現音樂，這是首位。」蔡明亮開玩笑說，自己的片子節奏緩慢，剪片時常剪得自己都快睡着，要是梁基爵的音樂也不勁爆，觀眾可能會睡着。「其實都不重要，他憑他的感覺去做音樂，我就很放心。我其實也不管觀眾的，你睡着就睡着，反正你已經付了錢了（笑）。你來看的是一個表演嘛，不是來吃一個罐頭。尤其是藝術節的觀眾，我是很有信心的。」
而且，偶爾看一個不一樣的東西，多好。
《一零》
時間：10月28日至30日 晚上8時
10月29日、30日 下午3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