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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有多少「煙雲」可以戰勝

2017-01-05
■冬日霧霾鎖城,剩下的只有嘆息。■冬日霧霾鎖城,剩下的只有嘆息。

鍾 倩

母親外出一趟,回來後咳嗽不止,我嗔怪起來:「霧霾天,你怎麼不戴口罩?」第二天,我從網上給她買了個防霧霾的口罩,逼她出門戴上,可是,依然沒起多大作用,深夜咳嗽不止。面對冬日霧霾鎖城,我們似乎只有一聲嘆息。嘆息聲中,有戰勝污染的無力感,也有人類共同的孤獨感。

「剃鬚刀走到喉結處,第二塊玻璃的破碎聲響起,余松坡手一抖,刀片尖進了皮肉。」這是徐則臣先生長篇小說《王城如海》的開篇語,余松坡是小說的主線人物,一位海歸先鋒戲劇導演,家中被人砸壞兩塊玻璃,因為霧霾太大看不清是誰,由此故事拉開序幕。

他執導的先鋒戲劇《城市啟示錄》上映後,因涉及「蟻族」而招惹眾怒,使他成為焦點人物。一天,他在天橋上偶遇當年因他告發入獄十五年的堂兄余佳山,在滿城霧霾的籠罩下,神志不清、精神恍惚的堂兄一副流浪漢的模樣,他正在出售新鮮空氣和治霾神器。有意思的是,這一幕被眼尖的記者看見,用相機定格,發在《京華晚報》頭版,並配上略顯矯情的文字:霧霾裡也有真愛,陌生人正與賣新鮮空氣的流浪漢親切交流。一次邂逅,觸發了余松坡夢遊症,回去後頻繁發作,對抗此病的「良藥」就是音樂,余家保母羅冬雨早已掌握的「技術」---在五秒鐘內啟動留聲機黑白唱片上的《二泉映月》,他便很快恢復安靜。

小說的後半部分設置的比較巧妙:羅冬雨整理余松坡的書房,她的弟弟羅龍河無意間闖入,意外發現了多年前余導演被誤診為肺癌的時候,留下的一封遺書,他從中窺見事情的真相,便將流浪漢余佳山帶到余家,以為他們「重逢」牽線搭橋,沒想到好心變壞事,重逢變成「血案」,余松坡的愛人祁好出差提前回來,為了上前制止余佳山的瘋狂舉動,她倒在了血泊中。慌亂中,羅龍河拉茤j姐逃跑,在火車站羅冬雨迷途知返,義無反顧回到幼兒園接余松坡的兒子余果。霧霾沒了,風停了,她的命運也發生轉變,令人陷入深思。

可以說,兒子余果的健康是小說的第二條主線。他戴上最新款的防霾口罩,可是,他的咳嗽依然反反覆覆,成為余松坡與祁好的「心病」,牽扯他們的精力,影響他們正常的工作。帶余果去找霍大夫看病,蘿蔔蜂蜜水、大蒜冰糖水,輪番換茬隉A給予他最精心的呵護,付出最多的還是羅冬雨,常常半夜裡起來給他餵水、餵藥,因此與他建立了深厚的情感。這也是「血案」發生後羅冬雨自我救贖的紅線,比自然污染更難以戰勝的是精神的霧霾,抑或是人性的霧霾。

其實,涉及霧霾題材的文學作品早就存在,比如,伊塔洛·卡爾維諾的《煙雲》,講述「我」應聘到《淨化》雜誌當編輯的見聞。我認為,「煙雲」就是今天的霧霾。《煙雲》中,卡爾維諾用他輕盈而簡潔的筆觸,塑造了五個人物,也代表面對污染的五種不同態度。雜誌主編兼任協會主席的科爾達,代表政府發言人,他抱怨現實的不完美,又站在道德高地接受廢墟一樣的國家,欲達到「我們是大氣污染最嚴重的城市之一,同時我們又是為這種局面付出最多的一個城市」;工會領導人奧馬爾·巴薩魯齊,他不躲避煙塵,而是要把煙塵變成內在的準則,代表思想派或革新派;魅力女友克勞迪婭,她對煙塵視而不見,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而「我」卻充滿憂慮,即便在她裸體愉悅時也擔心灰塵落到他身上;而房屋租賃者瑪格麗蒂,代表多數平庸者,默默忍受灰塵,將清除灰塵視為習慣,作者把她設置為聾子,極具諷刺意義;而「成千上萬的人像阿萬德羅一樣,整整一星期在這昏暗的城市裡工作,為的就是周末能出去,對他們來說,城市已經無可救藥,城裡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製造能夠數小時擺脫城市然後再回到城裡來的手段」,阿萬德羅博士代表虛偽而病態的生活態度。

《煙雲》結尾處意味深長,「我」踏上尋找為城市人洗髒衣服的鄉下,「看見一些婦女提蚅x子像去收穫葡萄一樣去草坪上收曬乾的衣服,在這一片白色之間,田野在陽光下呈現綠色,飽漲茞H藍色泡沫的水向遠處流去,雖然這一切極其平常,但對我這個只想看到某種景色的人來說,已經足夠了。」我從中讀出一種慰藉,慰藉中透露出遮掩不住的憂傷與孤獨。每個被霧霾籠罩的人,內心都有說不出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是我們共同的精神課題,在《王者如海》中的體現就是余松坡先鋒話劇不被人理解或有爭議的地方、靠《二泉映月》遏制夢遊症的隱私、堂兄上街出售新鮮空氣的荒唐,以及身居北京城的迷惘。

那麼,北京的霧霾就「高大上」嗎?余松坡接受幾家媒體採訪時,有一幕令人不禁莞爾。北京、南京、上海、廣州四地記者為霧霾爭執不下:「北京的霧霾當然拔得頭籌,味道醇厚,堪比老湯。」此語一出,南京記者反駁道︰「我們的霧霾最有特色,出現了玫紅色的新款。」當上海的記者想不起玫紅色是哪一種顏色的時候,廣州的記者接過話說︰「洗頭房去過沒,大白天也開茠漕犖媬O光。」最後,還是余松坡的秘書「救場」,引用一位某教授的話,才平息了這場爭論:「霧霾只有灰白褐三種顏色,該玫紅色的異常狀況應是霧霾與傍晚霞光結合的結果,並非特殊污染造成的,不必緊張。」霧霾本無國界,他們爭論的是城市的歸屬感,抑或是說,霧霾也是鄉愁的歸宿,成為安放靈魂的巢穴。

「惟有王城最該隱,萬人如海一身藏。」北京城如此,其他城市亦是,每座城市背後都有一座北京城,北京只是參照或坐標。空氣中的霧霾或許有一天可以被戰勝,但是,內心(精神世界)的霧霾難以驅除乾淨,會如影相隨,與孤獨共舞。孤獨深深,堆積太多不為人知的痛與罰,在黑暗中徘徊與漫步,折磨茼菑v,不知不覺就會遮蔽靈魂,變成精神垃圾,這才是終極困惑。如徐則臣先生所說︰「王城堪隱,萬人如海,你的孤獨無人響應,但你以為你只是你時,所有人出現在了你的生活裡,所有人都是你,你也是所有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得你的孤獨---這也是余松坡在祁好面前保守秘密的緣故。

「霾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爆錶就不幹活兒,那現在就可以考慮在家裡養老了。」迎戰霧霾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母親說,治療咳嗽還是老辦法管用,青蘿蔔、白菜根、b根、藕段等,放入鍋內煲水喝,花錢不多,還比較奏效。而直面人類的精神課題,還是印第安那句老諺語:「我們走得太快,該停下來,讓身體等一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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