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愛 玲
春節是最具「中國範兒」的頂級傳統佳節。一進臘月國人就進入過年倒計時，那真是「忙並快樂着」的火紅日子啊！
文化人又要「坐而論道」，或撰文或研討起年味、年俗和「年文化」來。這就想起《京都風俗志》裡「臘月十五後，市中賣年貨者星羅棋佈」的話，也想起魯迅先生名篇《祝福》中經典的開場白：「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時時發出閃光，接着發出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遠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裡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
過去，在北方，蒸棗饃、包餃子、炸麻葉、炸肉丸是家家戶戶最常見的傳統景象，即便在物質匱乏、一切「憑票供應」的年代，這些活計也一個都不能少。在南方，磨糯米、做湯圓、宰雞鴨、炸海魚則是無處不有的景致......也許正是這些繁忙景象構成了濃濃的年味兒。如今時過境遷，蒸饅頭、包元宵在許多地方特別在大小城市已不多見，大小超市裡林林總總琳琅滿目的吃食堆積如山應有盡有，盡可即買即食省時省力，再不必起早貪黑下廚忙碌了。不可否認，正是隨着物質生活的極大豐富、方便快捷和精神生活的日益多元，所謂的年味和年俗也就漸漸式微了。
我的鄰居顧先生是人文學者，近年來更專注於民俗文化的研究，常常寫作演講，曬年俗、品年味，被譽為「年文化專家」。他說，所謂年味，其實就是整個春節期間的氛圍，既然熙熙攘攘購年貨、蒸煮煎炸做美食的忙碌景象已經日趨淡化，年味兒和年俗的淡化也就不足為怪嘍！ 顧先生說：「你問問身邊的年輕人，有幾個能背出『二十三祭灶君，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買魚肉，二十七殺母雞，二十八把麵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的民諺來呀？他們眼裡，這些老黃曆早該退出歷史舞台嘍！」也有人慨嘆「年味愈來愈淡了」，發問「年味都去哪兒了？」一些人更搬出詩聖杜甫「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觀點，呼喚全社會來挽留、挽救漸行漸遠的年味和民俗。有人認為，「年味」的式微與清除了某些「傳統民俗」有關，譬如，過去民間有「三天不掃地」、「破五不出門」、出嫁女兒除夕不能回娘家、離婚女人不可回家過年和聚眾豪賭、鋪張浪費、磕頭拜年、焚香燒冥幣等等習俗，這些典型的封建陋習難道不該掃地出門嗎？留戀這些，真是一種思想的倒退、沉渣的泛起！
說起年味的消逝，不少人會歸咎於「禁放」和「限放」。他們一提起鞭炮就津津有味神采飛揚，似乎那震天動地的爆炸聲和硝煙瀰漫的火藥味才是最大的年味。他們還每每亮出王安石「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的名句，作為自己的後盾和佐證。
竊以為，鋪天蓋地的鞭炮聲確實可以增添春節的氣氛，但今天畢竟不是人口稀少、環境優良的古代，本來「十面霾伏」的PM2.5超標已經夠讓人揪心了，燃放煙花爆竹更大大加劇空氣中的二氧化硫、顆粒物等污染濃度，直令PM2.5濃度飆升，其噪音也令人忐忑不安！
據統計，二零一六年春節期間中國空氣污染指數再次爆錶，至少有三百個城市達到重度污染級別。最近橫行華北的霧霾天氣更是令人「談霾色變」！更甭說歷年來層出不窮的鞭炮作坊造成重大傷亡的火災、爆炸悲劇了，這些突發事件年年令110、120和119忙得不可開交，原本全民歡慶的團圓節日瞬間變成某些家庭天降橫禍的黑色「劫難日」！從這個角度講，「移風易俗」實在是迫不及待了，我們真該好好反思一下如何「再使風俗淳」啦！二零一六年一月十五日，河南省通許縣長智鎮發生一起煙花爆炸事故，釀成十人死亡、七人致殘的悲劇。罹難者中有一對新婚三天「回門」途經此地的新婚夫妻，噩耗傳來新娘父母當場昏死；還有一位三十八歲的四川民工，翌日就要返鄉過年，兜裡還裝着火車票和一個紅包，紅包裝着準備給七歲兒子的壓歲錢......真乃情何以堪！
筆者曾做過多次「民調」，有八成居民支持「禁放」，只有少數人投反對票。 顧先生披露一樁悲情：他認識一位患心臟病的老夫人，每逢過年就將門窗裡三層外三層裹得嚴嚴實實，老婦人說︰「一聽到放炮，我就心驚肉跳、血壓驟高，我真的害怕過年啊！」原來，老太太剛剛大學畢業的獨生女二十年前的除夕夜被一場火災奪去生命--而那場火災的元兇正是有人在居民樓裡燃放爆竹！依我看來，禁放不止是一種社會的大進步，不止要在城市推行，更應該逐漸擴大到廣大的農村地區才好！
總而言之，民俗要隨着社會和時代的變化而變化，「與時俱進」適用於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懷舊固然沒有錯，但非要讓身處互聯網時代、生存環境愈來愈差的現代人、像缺乏科學知識的古代人，一樣去遵循過時的民俗，實在是一種愚蠢的不識時務的心理。
話又說回來，雖然年味和民俗在不斷嬗變，但畢竟「年文化」是中華民族千古綿延根深蒂固的基因，它就薪火相傳地永遠活在人民的血脈中，沒有必要為一些年俗的消逝而痛心疾首耿耿於懷。只要你仔細想想，年味其實就在你我的身邊，在我們司空見慣的點點滴滴中！
年味在哪裡？在老家爹娘依門眺望的灼灼眸子裡，在無數遊子歸心似箭的匆匆腳步裡，在海陸空全方位的春運大軍中，在頻頻舉起的除夕夜團圓酒裡，在殷殷祝福的微信視頻裡，在歡聲笑語的團拜會上，在人頭攢動的古鎮廟會上，在踏雪送溫暖的下鄉途中，在喜慶喬遷的搬家車上，在迎風招展的繽紛年畫中，在金雞報曉的卡通玩偶裡，在龍獅歡騰的唐人街上，在書法家揮毫潑墨的幅幅春聯中，在凌空高懸的大紅宮燈和中國結上，在姹紫嫣紅爭奇鬥艷的迎春花市中，在舉家出遊的飛機郵輪上......年味最美是清歡，喜看新桃換舊符。年味在哪裡？就在天南地北普羅大眾開心的笑臉上，就在左鄰右舍父老鄉親滾燙的心田裡！與家人一起灑掃廳廚、烹調美食、迎來送往就是年味，舉家團聚、圍爐暢談、把酒接福就是年味！
可以肯定，隨着時間的推移，將來的年俗還會不斷改變，但萬變不離其宗，春節的三大核心三大要素--團圓、祝福、賀春，卻海枯石爛不會改變！我不會作詩，今天也胡謅幾句打油詩：「你問哪裡有年味？點點滴滴在心底。博大精深年文化，滲透血脈骨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