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鳳子寫實風格的畫作。呂鳳子是「新金陵畫派」的先驅和締造者之一，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美術教育的一代宗師，不過，今日無論是藝術市場，抑或是美術機構展覽，卻很少見到呂鳳子的蹤影，著名書畫鑒定家蕭平曾呼籲：鳳先生是不能被忘卻的！
日前，江蘇省美術館在重新對外開放的首展上策展推出《經典•呂鳳子：紀念呂鳳子先生誕辰一百三十周年特展》。希冀憑借這次特展讓人們了解先生命運沉浮，感受其在二十世紀的中國藝術史上所散發出的熱量。■文：張夢薇 資料圖片
異於徐悲鴻以西方學院派的立體造型方法改革中國畫，呂鳳子對於中國畫的理解有兩個層面：其一要用毛筆，即書法用筆。其二是講出勾線條的目的是「形」，而不是筆墨技巧。這一主張是對於中國畫發展極熨帖的建議：既不要放棄筆墨，又不要拘於筆墨。
以中國精神改造中國畫
呂鳳子出生於1886年，曾考取兩江師範學堂(現東南大學，南京師範大學等校前身)圖畫手工科，當時圖畫手工科的教學體系是「中西並學」，既教中國畫與書法，也教授西畫。是故呂鳳子擁有深厚國學根基的同時，亦通曉西方的繪畫以及其中的哲學邏輯。不過，在當時「西洋派」與「國粹派」的論戰中，性格內斂溫和的呂鳳子並沒有加入到論戰行列。
彼時學校的素描課程由日本人教授，「日式素描」，重視線條，與中國傳統的線描頗有共通之處，這對於呂鳳子以線為主的畫風奠定影響極大。蕭平在談及呂鳳子繪畫過程時說呂氏往往凝視白紙良久，然後一下筆就以極快的速度畫成，充滿力量感，深厚的線條功力，讓描繪對象在寥寥幾筆中就具有飛揚的神氣，「我們看他畫中人物的點眼，每張都不同，一個眼眶內點兩點，立即眼光閃爍，這即是以少勝多，以簡勝繁，體現了中國畫大寫意的核心精神。」蕭平認為呂鳳子雖然學過西畫，有精準的造型功力，卻不用西洋畫來改造中國畫，而是用「中國自有的精神，來發展現代的中國畫。」因此他雖受「中西合璧」式教育，但這與後來的徐悲鴻、劉海粟等人的「中西合璧」有着從角度上的本質區別。
蕭平曾說過一般仕女圖中的女子都是「柔弱、矯揉造作的」，可呂鳳子的女子，「真」是第一位的，「要真、要善、要美，他不要女性病態、妖態的美。他在畫女子時和畫男子不一樣。中國有一種畫法叫『吮毫』，就是把毛筆用口水吮一吮，這樣再來畫女子臉部，會感到線條非常豐潤。」
「矢志辦學，吾意決矣!」
抗日戰爭爆發後，呂鳳子的創作幾乎都是在記錄所感所思，繪畫的風格一下子轉向現實主義。展中的文字介紹提到這一階段他的繪畫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是入蜀後創作的、通過速寫式的沿途見聞，反映國破家亡之際逃難民眾的苦難。另一類是前賢詞意，以辛棄疾為主，借古喻今，體現壯懷激烈的愛國豪情。第三類是佛教人物，以佛喻人。以1942年夏天創作的《四阿羅漢》為代表，呂鳳子創作了大量羅漢，通過羅漢的喜、笑、怒、罵，借助佛家故事反映社會現實昏暗。
呂鳳子晚年曾說自己一生只做了三件事：畫畫、教書、辦學，他的一生中，先後「三次辦學」，都是將家中財物變賣，用於建學，1910年，呂鳳子到滬創辦了神州美術院，這是中國最早的一所美術專科學校。後提倡女權的呂鳳子為「讓女子走出家門，接受教育」又建立了「正則女校」。
上世紀40年代初，呂鳳子率領自己學校的師生作數百幀抗日書畫，包括他本人創作的數件，都由黃齊生帶到延安，當時毛澤東主席連連點頭稱讚，黃齊生返渝時，毛澤東又拿出一條延安毛毯，請他轉交給呂鳳子。同年春，張大千遠道赴璧山看望他，談到辦學，他勸呂鳳子不要「自找苦吃」，還是賣畫謀生，可餬口養家。呂鳳子卻說：「矢志辦學，吾意決矣!」張大千見他態度堅決，便要資助其到成都辦個人畫展，然後，等到成都呂鳳子畫展共籌款6000元，自己卻分文不留，全部作了辦學經費，當時的張大千感動地說：「呂鳳子人品高尚，淡泊名利，真是為人師表。」
呂鳳子一生不附權貴，為了感謝美國總統羅斯福援華，國民政府曾邀呂鳳子為羅斯福畫像，呂鳳子接受了邀請，羅斯福隨感謝函附送了2000元美金，如此大數目，呂鳳子全用於建設校舍。
1945年在重慶期間，呂鳳子被教育部聘任為「國立藝專」校長，同時亦要為「正則學校」籌款辦學，他不斷作畫答謝各界，以致患上手臂顫抖之疾，不過，受此影響，呂氏的用筆反而更加精簡粗率，剔除了一些不必要的繪畫細節，更散發出大寫意的精神氣象。抗戰勝利後，時年60歲的呂鳳子在回家鄉江蘇丹陽之前，將苦心營建的223間校舍連同設備和儀器等全部無償地贈送給當地璧山政府留作辦學用。1946年秋，回到家鄉的呂鳳子重建正則，學校分四部分：正則小學、正則中學、正則職校、正則藝專。
新金陵畫派的理論奠基
作為美術教育家的呂鳳子，早在20世紀初業已具備了明確的繪畫主張，提出了一系列新觀念。在他看來，繪畫要重視美感體驗，並提出「人生製作即藝術製作」的理念以及「三宗劃分」的繪畫史觀。呂鳳子認為，繪畫創作不能脫離時代，國畫要有自己的文化基礎、思想基礎，借鑒任何外來的文化都要在保持中國畫本身固有的基本特徵的條件下加以消化吸收。
蕭平指出作為理論家，鳳先生是「新金陵畫派」的理論奠基人。他的一部《中國畫法研究》，不但成為「新金陵畫派」崛起的理論支柱，還為中國畫的復生奠定了基礎。「呂鳳子先生曾說，藝術製作止於美，人生製作止於善，這應當成為藝者的座右銘。」
晚年撰寫《中國畫法研究》
解放後，呂鳳子先後擔任蘇南文教學院教授、江蘇師範學院藝術系教授、圖畫製圖系主任、江蘇省國畫院籌備委員會主任、中國美協江蘇分會副主席等職。為表現新生活，也為了「藝術能讓老百姓看得懂」，呂鳳子擱置自己的「羅漢」和「仕女」，創作了一系列反映時代潮流的作品，取材現實生活和勞動人民，人物形象更寫實，為了追求畫面的簡單易懂，晚年的呂鳳子不再使用「鳳體字」，改用行楷，題句使用白話文。
晚年時的呂鳳子提筆便手抖不止，必須要用左手托住右臂堅持行筆，於是在1956年他開始撰寫《中國畫法研究》，此時古稀之年的鳳先生被查出肝癌晚期，根據其學生葛藤回憶：「他在1955年12月就已經吐血了，到1956年3月18日，他就開始動筆寫《中國畫法研究》，他知道應該把自己一生的繪畫經驗總結下來。」
一年之後呂鳳子抱病完成了《中國畫法研究》。書中呂鳳子將數千年中國畫的基本原理、特徵、方法等進行了系統的剖析，可以看作是20世紀上半葉中國繪畫理論的經典代表。雖然篇幅不大，但是誠懇地討論了中國畫領域的許多核心問題。
在談論書法與繪畫的關係時。呂氏認為中國畫一定要以滲透作者情意的力為基質，「這是中國畫的特點。所以中國畫最好要用能夠自由傳達肩、臂、腕力的有彈性的獸毫筆來製作，用手指或其他毛刷等作畫，只能構成一種缺少變化的線條，它不能用來代替獸毫筆。」而「成畫一定要用熟練的勾線技巧，但成畫以後一定要看不見勾線技巧，要只看見具有某種意義的整個形象。不然的話，畫便成為炫耀勾線技巧的東西了。」
1959年鳳先生在蘇州辭世，如今對於呂鳳子的鮮有提及，蕭平認為有句老話可以概括--「陽春白雪，和者蓋寡」。「他作品的流傳不夠廣，他的時間主要獻給了學校教育，他的畫畫時間不能和職業畫家比，一輩子畫的畫也不過2000張，大部分是在新中國成立以前，新中國成立後他得了重病。他的很多畫被帶到海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