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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讓范雨素歸范雨素,讓余秀華歸余秀華

2017-06-16

鍾 倩

那個周末,好多雜事纏身,我有種壓力無處釋放的窒息,此刻,手機鈴聲響起,外地號,熟悉人,是小玉。「我來濟南了,過去找你玩兒。」放下電話,沒有幾分鐘,小玉便上來了。比上次見她,人更高挑了,舉手投足之間,擋不住的成熟氣息,旁邊的拎包男是她的男友。聊生活,談變化,我們相見甚歡,轉眼工作三年了,她已經適應當老師的生活模式,或者說,從昔日的學生變成今日的老師,她完成一次靈魂蛻變。

「很多人都說我命好,我自己倒沒覺得,也許是比較幸運吧。」小玉笑着說道。猶記得,畢業那年,同學都早早地簽了工作,小玉卻十分迷茫,論成績自己排不上號,沒考研深造的打算,穿梭在各大招聘會之間,找工作沒合適的,買來的便宜正裝遮掩不住青澀的心靈,最怕的就是別人問「簽了嗎」。然而,命運總是那麼不偏不倚,就在她收拾行囊走出校門的前一天,接到某技師學校的通知,好運找上門,誰也擋不住。前腳跨出校門,後腳又進校門,這次是當老師,身份的轉換多少不適,可是,經過一番歷練與打磨,小玉對這份工作產生濃厚的感情。

「比我簽得早的同學,不知換過多少份工作,而我,成為他們艷羨的對象。」小玉的就職經歷我給很多人講過,其實,對待命運就應有些嘲諷心態,別太較真。運氣就像小概率的彩票,如果你一味地仰着腦袋企盼,想到腦殼疼,極易會白白蹉跎;反之,如果你完全忽略,能夠放下不對等的比較,埋頭專注做好眼前的事業,那麼說不定它就會空降。可見,心態決定一切,在看不到的地方,它指揮着人生小宇宙的方向。

刷朋友圈,一則「詩詞婚姻慶典」的消息闖入我的眼簾。她,肢體一級殘疾人,他一隻眼睛傷殘,兩人結緣於網絡,走到一起,他悉心照料,彼此依賴。經常地,她會發一些生活小細節,她用唯一能動兩個手指縫補衣服,他給她包水餃、做菜餚,買不很貴的頭飾,每天推着輪椅給她曬太陽,為她留起長髮,梳頭、洗頭、暖腳,像呵護嬰兒一般,那種恩愛着實叫人羨慕,又感動萬分。

沒有多少卡的戒指,沒有優渥的生活環境,有的是兩人顛沛流離,「布衣桑飯,可樂終身」,嘗試各種辦法維持生計,從未有過氣餒,後來她邊寫作、邊做微商。現在迎來結婚八周年的紀念日。在親友們的支持下,舉辦這場特殊的詩詞婚姻朗誦會,兩人共同朗誦的是舒婷的《致橡樹》:「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首詩用在他們身上恰如其分。

由這對殘疾夫婦我不禁聯想到北京家政大嫂范雨素。幾乎一夜之間,范雨素紅遍大江南北,「活着就要做點和吃飯無關的事,滿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慾望」,此金句不知戳中多少人的心靈。遠方的余秀華,曾帶給我們搖搖晃晃的詩意與堅韌,當下,范雨素又帶來底層生存的鏡鑒,排山倒海的轉發與評論,成為前所未有的娛樂盛宴。《我是范雨素》,我讀出心酸、無力、悲情,還有苦難中奮力向上攀援的不屈,於大城市的卑微罅隙中蔓延,難以成勢,卻總有繁繁點點的亮光,給人以慰藉,給人以力量。

范雨素,包括她的強勢母親,愛好文學的大哥哥,年薪九萬的大女兒,很多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都可歸咎於命運。但是,有個問題不得不直面:還有多少「范雨素」需要被關注呢?這就要進一步思考,這個社會更需要的是「范雨素」的引路者。

比如張慧瑜,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偶然機會,在暑假期間以志願者身份進入皮村工友之家當輔導員,或文學賞析,或作品點評,這些看似沒用的東西往往成為救贖的繩索,如他的觀點,「對於大部分打工者來說,從事文學創作本身是逃離異化生活,獲得生命喘息的方式。」這也從側面照出一個事實,平視底層勞動者這個群體,我們這個社會做得還不遠遠不夠,不能建個工友之家、維權中心、服務家園,甚至更高大上的名字,應設身處地考慮他們日益增長的精神訴求,提供高質量的知識輸送和文學教育渠道,這才是根本。就像鄉村需要盧安克,城中村需要張慧瑜一樣,他們都是推動社會進步的文化使者。

有人說,我們需要范雨素,我認為,不如說是需要逆境中蹁躚起舞靈魂的滌潔與淨化。民謠歌手周雲蓬在書中寫到:「能看見什麼,不能看見什麼,那是我們的宿命。我熱愛自己的命運,她跟我最親,她是專為我開、專為我關的獨一無二的門。」去年,周雲蓬患上中風,「病要是還不好,咱就去阿根廷,去南極,地球這顆大藥丸夠你吃的。」字裡行間,流露出嘲諷態度,這是歷經大風雨大磨難後的超脫。

每個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范雨素的影子,只不過,很多時候我們礙於臉面無處傾訴,尤其是在功利主義至上的時代洪流中,很多人不自覺戴上面具,偽裝堅強,在各種「炫」風中迷失自我,唯獨沒有真實的自己。這種欲蓋彌彰的直接後果是,靈魂的淪陷,精神的萎靡,生活沒有質量,奢談幸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范雨素、余秀華、鄭小瓊等草根文學愛好者,就成為很多人的精神導師,在無度消費中獲取一種心理滿足,有種劣勢比較,以底層小人物的坎坷,彌補自己的失衡感,從而使內心生長的優越感得以舒展。

讓范雨素回歸范雨素,讓余秀華回歸余秀華,我們還有很遠的道路要走。某種意義上說,圍觀、追捧、消費、哄炒,恰恰折射出當下反映底層小人物的優秀文學作品太少,這是時代的使命。小玉離開的時候,買走我的幾本新書,那天恰好是世界讀書日,對我來說,很是難忘。記得出版第一本書的時候,我們社區主任問道:「你的書是免費發的嗎?」我尷尬不已,自費出版,搭錢又付出巨大時間成本,怎麼才能贏得尊重?第二本新書出版後,沒有人再這樣問了,喜歡的讀者自會找上門來,可我的心底還是隱隱作痛,碰見這樣的尷尬,「好好寫,有一天會住上大房子的!」

將文學與大房子扯到一起,實在是一種悲哀,可是,悲哀不等於絕望,因為我還在寫,在紙上耕耘,我從不奢望什麼,只希望每個字都能穩穩地揳進命運的縫隙中,活得充實一些,好看一些。或許,藝術家木心的感悟最能代表我的心情,「人啊,遵命吧,我的命很神,也很奇,但我並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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