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底，西九文化區管理局（管理局）宣佈與芬蘭三間舞蹈機構簽訂交流及合作協議，開始為期3年的「國際創意交流─香港×芬蘭」計劃。參與計劃的3名香港舞蹈家與3名芬蘭舞蹈家將在這三年期間互訪，參加工作坊、觀看演出、與當地舞蹈團體交流等，並計劃於2019年推出聯合製作。
3名香港舞蹈家─徐奕婕、李思颺及盤彥燊在去年底首先造訪北歐，並駐場赫爾辛基的Zodiak舞蹈中心與當地藝術家交流；今年3月，3位芬蘭舞蹈家則造訪香港。本月底，徐奕婕、李思颺及盤彥燊又將出發，再訪芬蘭。
記者專訪3位香港舞蹈家，談談初訪北歐的心得體會。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西九文化區管理局提供
去年前往北歐，三人先到丹麥根本哈根參加大型北歐舞蹈節「ICE HOT」。比起展演世界各地作品、或如博覽會般打造藝術市場的舞蹈節相比，「ICE HOT」的重心在於展示北歐各國的文化特色，促進雙方的舞蹈交流，氣氛更在地、親密與隨性，也是了解北歐舞蹈文化的絕佳機會。
時差帶來的迷糊感還未完全褪去，三人就馬不停蹄地觀賞演出，「ICE HOT」如同來到北歐後的一道舞蹈「頭盤」，口味紛雜，卻為疲累的精神帶來一絲刺激。之後，三人繼續旅程，前往赫爾辛基，並駐留當地Cable Factory中的Zodiak-Centre for New Dance，與當地舞蹈家交流。
探尋北歐舞蹈
北歐的冬天異常寒冷，日短夜長，獨特的地理環境與氣候感覺也在舞蹈藝術中體現。
盤彥燊就發現，許多冰島的舞作中都融入了大自然的元素，「比如火山灰或熔岩，你可以看到這些地理質感如何轉化為視覺內容出現在舞蹈中，又如何引申成為動作。」冬天的赫爾辛基，空氣中已經瀰漫着聖誕的氣氛，在這個夜幕很早就低垂的城市，燈光也成為亮麗風景。「他們的燈飾很漂亮，家家戶戶都想着怎麼用燈光去佈置窗台，令到冬天都有溫暖的感覺。回到北歐的舞作，在燈光設計或者燈光元素的運用上，他們用了很多不同質感的燈光，這個領域讓我覺得很有趣，也很受啟發，關於一個城市，它氣候上的特質如何影響到作品。那在香港這個日長夜短的城市，我們對燈光的感知又會否不同呢？」
李思颺則形容北歐之行如同「用一些新的chemical去沖涼的過程」。在「ICE HOT」觀賞演出，她說自己最享受的是那種理性、如同將科學實驗和藝術創作混雜在一起的作品。「有許多不是由人性，或是巨大的情感為出發點的作品。」她說，「我自己來到這個階段，其實很害怕那種很『假』的演繹方式，那種情感氾濫的跳舞的方法。我抗拒的不是情感氾濫的程度，而是情感流露的意圖。我並不是怕人哭，怕人大叫，怕見到痛苦等很極端的情感流露，而是如果我感到他們是用很刻意的『演』的方式來表現的話我會很抗拒。」在北歐看到的舞作，暗黑、冰冷，有科學實驗感，甚至「非人性」，反而直白、誠實，令她覺得解脫。「也令到我重新去思考我自己作為一個藝術家，在未來做創作的時候，應該用什麼樣的心境，尋找一種什麼樣的過程，以令到作品有機、誠實。」
反觀自己的創作
盤彥燊被光所吸引，李思颺反而對北歐的黑情有獨鍾。她在這種漫長的、有違生理節奏的黑暗中找到另一重空間。「在街上走的時候，或是去到郊外的地方，我很享受看到綠色的草和樹上面鋪着白色的雪霜，旁邊是枯黃的處在半死狀態的葉，再旁邊是深灰色的已經枯敗的植物或泥土。在這個地方，只是植物和土地，已經可以見到一個生命不同階段的循環。這個東西很吸引我，它和日照，和能量，和light，和生命力形成對比。我很喜歡contrast，有兩極才能定義我在這個範圍中身處什麼位置。」
她也在北歐的舞作中發現對於「非人」元素的重視與使用。「不只演繹自己，也演繹到和環境有關係的元素。比如，我在那邊看到的作品未必是以人或者人的肉體為主的，有些時候會以佈景，或者以燈光、聲音，或者物件為主，人的存在或者他的動作是很具體地為了去呈現和那個物件或聲音的關係，才去做的。那種感覺好像在看顯微鏡下的微生物，我很享受這種感覺，也享受去想像他們是經過一個怎樣的過程去令到這些看似非常非現實的東西產生出來的呢。」
這些觀賞經驗提醒她在舞作中，人之外的元素也許同樣重要。「在香港，因為資源少，入台的時間很少。入台是編好了作品，去到台上和空間、燈光、佈景、聲音等配合出一個自己喜愛的節奏。但因為資源少，自己以往放在這些元素上的着眼點真的不夠多。在北歐看演出，你會看到有的演出為了用一個物件去製造一些聲音上的設計，所以人配合着這樣動。比如一個舞作，女舞者就是不停地去屈一塊很大的膠板，又或者是把它甩來甩去，總之讓它發出一些聲音。這個跳舞和編舞的方法和我們很不同。我一向都是覺得要先編靚動作，用很多時間去琢磨動作的組合，令到它很複雜、豐富。相比起來，那個扔膠板的方式有些行為藝術的影子，但它其實也是另一種跳舞的方式。這些物件、佈景、燈光的運用都帶來很大的驚喜和衝擊，甚至可以說2016年的冬天真的改變了我想東西的方式和之後創作的方向。」
沒有包袱的交流之旅
在赫爾辛基，除了看演出，三位舞者也和當地的舞蹈團體交流，和當地舞者一起做工作坊。這個為期3年的交流計劃最為特別的，是並非以計量的表演成果為目標，而是着重這3年間兩地藝術家的深度交流，期待在不經意處靈感的閃現。
「這次的project是沒有壓力的。」李思颺說，「重點不是期待3年後我們6個人一定要做出什麼來，而是撮合大家，讓兩個文化間的藝術家有所交流，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鬼主意彈出來呢。對我來說，這是一個real inspiration的結果，而不是迫於交功課的任務而產生的合作。我一直期待着意料之外的發生，做藝術創作，最後出來的作品固然是衡量自己成就的一個指標，但是過程和交流是我所享受的，正因為有別人在旁邊作為自己的一個對照和夥伴，大家才能成長，才有新的東西彈出來。我們和芬蘭的藝術家實在太不同了，有時不同到甚至很難去了解對方，或者在溝通上是有衝突的。但這衝突是負面嗎？不一定，有了這些實質的對照和經歷之後，反而會開始用另一個方式去想事情。」
徐奕婕則笑說，去芬蘭前對當地的印象更多是旅遊文化方面的，「桑拿、北極光、聖誕老人......」真的到了那邊，面對一個真實的冰天雪地，認識當地人，她開始觀察嚴寒的天氣如何影響人的生活，又如何與舞作產生關聯。她記得當時去看一個特定場域作品，外面下着大雪，觀眾則被聚集在一座屋子中，「好像去到別人家中一樣，每間房間有不同的主題，而舞者要不停面對陌生人說話，去建立關係。開始我很擔心語言不同，但舞蹈本就應該沒有語言的障礙。這讓我開始想，來到這個不同的國度，我們的身體語言、我們的舞蹈語言應該如何去和他們溝通呢？」
與當地舞蹈家的工作坊，本有着特定的日程和指向性，但每次都被打破，大家臨時決定討論的話題，用身體互動的方式去磨合、交流，反而有了預料之外的驚喜。
也許，這個計劃最寶貴的就是不需預設、沒有包袱，3年的時間足夠慢慢去交流、打磨。「我們要有一些空間去發現新的東西，而不是如同照着旅遊書去找景點再蓋個印。反而是關注當下，放下自己的期望去感受那一刻的東西，對你來說，與你的下一階段關係如何，和你之間有什麼互動可以繼續。再去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新的刺激。」盤彥燊說。
3年時間還很長，其中的交流潤物細無聲。希望2019年，能看到兩地藝術家經歷足夠碰撞與沉澱後的作品，也希望這種着眼長遠發展的交流活動陸續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