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盛夏時節,人們都愛去濕地看水,看花,看草,也趁機去湖邊乘涼。湖,是雲蒙湖,坐落在沂蒙山區一個叫蒙陰的小城,為山東第二大水庫,是當地人飲水、灌溉等等的重要水源地,我的家鄉。雲蒙湖湖水清澈,湖面寬廣,碧波蕩漾。湖的四圍,傾斜的壩上,是嶄新的環湖路,在陽光下逶迤、蜿蜒,路面青光可鑒。沿途兩側,蜂蝶翩翩,草木葳蕤,飛鳥翔集,花香幽淡。徜徉湖邊,啁啾之聲不絕入耳,悠長,婉轉,是水鳥的家園。
站在壩上,俯視湖中,一艘艘精緻的遊船劃開水面,穿梭在悠悠白雲、茫茫藍天下的游浪倒影之中。雲蒙湖,湖水純淨,水產豐富,魚蝦肥美。去年冬天,捕魚節上,曾有人捕到數十公斤的大魚。沿着油光湛清的瀝青路往北走,這裡有一個展館,各個國家的自行車圖片和史料在這裡展出,實物更是林林總總,什麼品牌都有。五十年代、八十年代的,觸景生情,每一件都會牽動記憶,令人懷舊。2016年10月,全市環湖自行車公開賽,2017年6月,全國「青海湖」杯自行車聯賽,就在這裡舉行。
青海,祖國的重要省份之一,雄踞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東北部,有很多東西讓我們驕傲。巍峨的崑崙山,美麗的金銀灘草原,藏傳佛教聖地塔爾寺,以及青海湖。這是一個有着神話般傳說的地方,花海,雪山,雪溶之水的清澈沁涼,令人嚮往。據說是長江、黃河的源頭。只是,我從來沒有去過。這場覆蓋全國的賽事,讓我重又想起了它。它的堅毅、美麗,它的神話一般的故事,從青海一直延伸到我的身邊、腳下,延伸到雲蒙湖畔的環湖路上。讓我第一次,親眼看到了這盛大的活動,親眼目睹了來自五湖四海的運動健兒,在這裡比拚真實版的「速度與激情」。
曾經徒步過川藏,攀登過崑崙山,朝覲過塔爾寺,領略過大美青海湖的人來了,他們懷着堆繡、唐卡、酥油花的精彩絕倫,騎着不同顏色的山地車跋山涉水。這些曾經千里單騎,走過萬水千山的人慕名而來,自此,雲蒙湖,在「沂蒙山小調」的書頁上,再次譜寫出一行行動人的音符。他們放下沉重的背囊,操着天南地北不同民族和地方的口音,借助外形奇特五顏六色的山地車,箭矢一般匯入令人激情昂揚的環湖堤上,讓參賽的人,讓觀看的人,讓助陣的人,熱血沸騰。那一天,我和朋友在封路之前匆匆趕去,特意去觀賞這場前所未有的環湖大賽。在雲蒙湖畔的一個小山坡上,一股清涼的風從額際拂過,我彷彿嗅到一股盛開在青海高原上的格桑花香,感受到崑崙山脈雪水溶化的氣息,不由神清氣爽。
沿着湖區西去,有一座長長的攔河大壩,壩下碩大塊石裸露,水草清淺,是垂釣、捕撈的好去處。夏日,小城許多人,就喜歡攜家帶口、成雙結對來這裡,找個坑塘滿水的地方,進入水中,任河水沒及膝蓋,以身拭水,收穫魚蝦。但這樣的時刻不能太久。每天清晨,大約七點多鐘,或者不定期地,大壩都要在此時此刻放掉蓄存過多的河水,名曰洩洪。當大壩蓄水水位過高的時候,守候在大壩管理處的工作人員,就會提閘放出一部分,以保持河水平衡,不會氾濫潰堤。
閘門由幾根腕粗的繩索懸吊着,控制閘門的電閘就在室內,電鈕一按,懸索便開始緩緩升起,緊閉的鐵閘豁然開朗,河水頓時從閘門的縫隙下轟然而出,奔湧的水流,捲起巨大的浪花,枯木旋起,泥沙俱下,發出咆哮,場面十分壯觀。原本在此慵懶閒遊的野鴨,彷彿早就知道閘門要開,就在閘門打開的瞬間,突然一改原本的閒散,匆匆躲避,剎那間不見蹤影。淺水之處,躑躅覓食的水鳥也遽然驚起,扇動着翅膀向遠處飛去。閘門之上,是一座長長的飛橋,面對流逝的河水,南北橫跨。站在大橋上面,有如站在一塊巨大甲舨之上,俯瞰,人和甲舨在河水裡挪移、游弋,令人暈眩。
再往西去,湖水愈來愈淺,形成一片水域,一片自然濕地。顯然,這裡的水與雲蒙湖同脈。然而,從這裡開始,便不再只是浩淼的湖,不再只是水,而是一片水平如鏡,水草肥美之地。這裡,生出了荷花、蘆葦,還有香蒲。這裡的荷花連片,蒲葦擁簇,每次風來,都會婆娑草動。涼爽的風,順着曲折的觀景廊吹來,帶來一陣陣幽香。至此我才知道,在那香氣馥郁的地方,不僅僅有春蘭秋菊,它還有無盡的草香,在山野,也在濕地,在湖邊,也在山崗。
在自然科學的研究中,人們達成共識的是,森林是地球的肺,濕地是地球的腎。自然森林可以生成供人體呼吸的氧氣,而濕地,則是地球之肺的保護神。濕地和森林一樣,是自然界最富生物多樣性和生態功能之所。在蒼翠的蒲葦旁,幾朵蓮花,幾枝蒿蓬,便能將整片水域染綠,照亮。荷是紅荷,嫵媚、端莊。那樣的紅,就像嫁娘臉頰上的嬌羞,天上的白雲,地上的水光,世間萬物,都統統抵不過那一抹紅暈。那是天地縫綴的紅衣、綠裳,穿戴在鄰家女孩的身上。
蒲草,曾是當地百姓生活離不開的植物,葉片飽滿,柔韌細長,古時就有以此傳情的事例。「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那麼深情,那麼憂傷。四月,香蒲初生,碧綠的葉片從水底鑽出,淤泥之上,碧葉亭亭,享受着人間溫暖的陽光。它們綠得深,綠得濃,顧兮采兮,彷彿揮揮手,就有滴滴汁液自指間滾落而出,使這片濕地流淌詩意,充滿養分,從此處處蘆葦,處處紅荷,處處碧波。每每看到蒲草,就讓人想起幼年穿過的蒲鞋,想起曾經坐過的蒲團。
曾經,人們把它的葉片採摘起來,以水灑葉,反覆漬之,進而晾乾,以備做蒲編之用。蒲編的工藝很多,有蒲包,蒲團。蒲包就莫說了,蒲團,它扁平,呈圓形。生活中,僧人也許曾經坐禪及跪拜時用,但在我們這個地方,只是用來供人坐在上面休憩的用具。與僧人坐禪的蒲團不同,民間編織的蒲團稍厚,編好後在中間填些絮狀雜物,攤在地上,使其高過地面七八公分的樣子。
沂蒙山人喜歡紡花,舊時的架子紡車不高,人坐在板凳上面難免屈膝彎背,累及腰桿,於是蒲團派上了用場。沂蒙山區的媳婦,很願意坐在上面盤腿紡花。有了它,架在地上的紡車就不用墊高了。安放低矮的紡車無比敦實,手柄搖起來高低左右,恰到好處。蒲葉編織的蒲團平展順滑,人坐在上面身體卻與之緊緊相依。這樣一來,揮臂抻拉,虛攏在手的紗線便可以在胸前自由收放了。
樸素的蒲草,編織成精美的鞋帽、地氈、背包,以樸素的五色絨線,繡出完美的圖案,用傳統的手工工藝,完成生命昇華的過程,完成本不屬於植物的使命,已彌足珍貴。讓人不僅讚美,還要收藏,看它顰眉,聽它傾訴,句句聲聲,萬千衷腸。望着它,即使沉默,即使不語,也能讓人讀懂,隱藏在生命深處的那份深意,那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