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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情萬里】紫圍脖

2017-08-30

趙鵬飛

電影《悟空傳》裡,孫悟空的脖子上總是圍着一條紫色的圍脖,阿紫姑娘送的。

我也有一條紫圍脖,掛在衣櫃裡好幾年,以前出門的時候喜歡帶着,以備不時之需。走在鄉村的土路上,有馬車跑過,揚起一路塵。抓起紫圍脖蒙住口鼻,只露微微細瞇着的一雙眼睛,在滾滾的塵霧裡互為依靠。荒蕪的高山之巔,西北風擦過耳廓,犀利得如同刀割,我用紫圍脖包裹頭和耳朵,額前耷拉着的頭髮,在風裡扭曲纏綿揉搓着對昔日的思念。在雪地裡漫步,白楊樹在河畔佇立了一長排,光禿禿地直直戳向天空,樹幹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像佈滿了眼睛的列兵。我把頭低在紫圍脖裡,逃避這一番赤裸裸的審視。

我以前愛秋天出門。雲南的很多鄉道,我都在秋天裡走過。收了玉米的玉米地,玉米稈乾癟枯黃集體靜默。葉子掉光、只剩滿樹蘋果的蘋果樹,甜津津的味道在田野裡四溢。偶爾也能遇到褐色的兔子,在粗枝大葉的白菜地裡,埋頭撕扯着菜葉,乍起的耳朵,隨時搜集準備要逃跑的信息。相比之下,土褐色的麻雀就要放肆得多了,一大群呼啦啦地故意壓低了陣群,從我的頭頂飛過,彷彿路過一個稻草人。雲南的天真藍,有白雲,也有彩色的雲。走累了,坐在大理高高的千尋塔前歇腳,修長的塔身宛若高挑的白族姑娘,塔頂上空正好浮過一朵彩色的雲。尤其是雲朵裡的一縷紫色,色澤濃厚,又飄逸輕盈,扯出來做一條圍脖應該很適合。

走過一個叫束河的村子,我立刻被迷住了。歪歪扭扭不過六尺的街道上,有條一尺多寬的小溪,溪岸是由形狀各異的石塊砌成。溪流雖窄水卻奔騰,尤其清冽。忍不住撩了一把,徹骨的寒意,從指尖一下就到了後背。我抬頭望了望,遠處浮雲遊蕩,雪山巍峨。

順着溪流走進去一看,村裡就一條街,人也少,家家的門都敞開着。村口有一家,院子裡打橫拉了兩條繩,晾曬着各色紮染的布料。藍底白花、青底白花、綠底白花、絳底白花、紅底白花,抓在手裡柔軟質樸,細細看上去,不單是白色的花,還有白色的蝶,尺幅也是大小不一,做床單,做窗簾,做桌布,都適合。很想選一幅帶回去,尋思着我只是想要一條紫圍脖,摸了摸就罷手了。

在這樣靜謐溫柔的小村莊逛蕩着,全身的毛孔都自動張開,腦子裡也像天空一樣,乾淨得只剩一縷紫色的雲彩。鄉村就是有這樣的妙處,與世無爭的淡然滲透在空氣裡,隨便吸上一口,都能舒坦好大一會兒。我正漫天裡神遊,一陣節奏分明的唧唧唧唧聲,從一個院子裡傳來。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聞聲尋去,果然,有一位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納西族「木蘭」大姐,正俯首在一架木製的織機上。她背後的木架子上,掛着幾條織好的圍脖。有一條淡紫色的,竟然跟那天的雲彩一模一樣。

跟大姐打了一個招呼,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取下了那條紫圍脖。手工紡出來的棉線,經緯交錯,摩挲在臉上,粗糲之中藏着的柔軟,正是想像中的樣子。見我愛不釋手,大姐笑着說五十塊錢賣給你了。

那時候的束河還未被開發旅遊,在相距不遠的大研古鎮上,選間很不錯的客棧住一晚,也只要三十塊。你便宜點嘛,我還是個窮學生。納西大姐眉眼一彎,眼裡嘴角都是笑,這個圍脖費工夫呢,一天都織不成一條。

那我唱首歌給你聽吧。生平第一次,主動提出要為一個陌生人吟唱。

因為夢見你離開,我從哭泣中醒來。

看夜風吹過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愛。

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看那些誓言謊言,隨往事慢慢飄散。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正流行於校園的民謠,溪流一樣清清爽爽地唱出來,毫無羞澀忸怩之感。獨自去旅行,想做什麼就做,想唱了就唱。譬如在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面前,大大方方獻了醜,還覺得自己很自然。四十塊吧。大姐笑瞇瞇說,歌真好聽。成交!從此我又有了紫圍脖。

在四季分明寒暑交替的北方,每個男子的心裡都裝着一個會織圍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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