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藝術家都很清高的嗎？」提問題的人一臉認真，不是玩笑，也不是嘲笑。不久前有個網上出售及拍賣藝術品的公司老總通過一個朋友和我聯繫，打算把我的圖畫當成他們的商品。
我答應先和老總見面閒聊。藝術品公司一共來了三個人，可見他們對此事的認真看待。說幾句話發現大家竟然是同鄉，接下去的聊天氣氛融洽和諧，飯後甜點時，他們忍不住了，問「畫家是不是非常排斥商人？」
原來他們「曾經找過幾個畫家，但那些畫家都沒有反應。」老總一副不理解的表情「你知道嗎？他們甘願自己把畫帶到美國歐洲等地，然後賣不出，又扛回來，就是不給我們上網售賣。」老總的副手也非常一頭霧水的模樣「他們這樣辛辛苦苦地帶來帶去，不會太麻煩嗎？」我只是微笑，沒有回答。他們自己回答「我們太不了解畫家了。藝術家都很清高的嗎？」
其實不管是什麼專家，都是一個人，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些畫家究竟基於什麼原因不把畫交給藝術品公司，外人無法了解。但我也聽說過不少畫廊和藝術品公司，賣畫之後，收到錢卻遲遲不給。有些甚至在說好的折扣之外，再要畫家又扣多些折扣才願意付錢。整個藝術市場就瀰漫着這樣不成熟的氛圍。遇過太多「不講口齒」的畫廊令畫家對畫廊存有戒心。圖畫賣不出，畫家沒收入；圖畫賣出去了，畫家卻收不到他要的價錢。許多畫家有苦沒處訴。因為好多畫廊老闆覺得，畫畫太容易。不過就隨便拉幾筆線條，彩幾個顏色，便可以賣個幾千幾萬，天下間還有比這個更好賺錢的事兒嗎？
令人詫異不解的是，畫畫如此簡單，收入這麼好，為什麼大家不都來畫畫呢？日本有個畫家，畫了三顆豆，定價60元。一個商人看見，指着三顆豆子笑問：「一顆豆子值20元咩？」按這計算法，20元可以買很多很多豆，還有誰要三顆豆60元的畫呢？
中國也有一個在繪畫圈流行的故事，至今未知真假，卻一直在流傳。齊白石要買白菜，把自己畫的一幅白菜拿到門口，跟賣菜的小伙子說，「交換你一車白菜吧。」在畫家眼裡看來，自己吃虧了！賣菜的小伙子回答「你以為我是傻的嗎？」小伙子的理由也同樣是我吃虧了「我一車好好的白菜，換你一張紙的白菜，你那白菜能吃嗎？」看比吃更重要麼？當然。小伙子和群眾都一樣這麼想。這牽涉到身體和靈魂的問題了。商人的眼睛看見身體，藝術家心裡要求靈魂。看見和欣賞是兩回事，而且距離遙遠。
兩個永遠無法溝通的行業，走在無法對接的平行軌道上，但兩個行業必須設法互相結合，才能夠讓圖畫從藝術家手上走到收藏家手裡。當社會愈來愈繁榮，愈來愈進步，許多人家裡開始掛有圖畫。不過，更多人沒有注意到一個很細的小節：「掛什麼樣的畫，代表這一家人的審美品味和文化層次。」
有的朋友看見藝術家的作品，「哎呀！哪有這樣貴？一幅畫要幾千幾萬？」他說的是實話，因為「我去中國旅遊，在某個觀光景點，買了兩幅又大又漂亮的畫，一幅是金碧輝煌的牡丹花，還加兩隻長尾巴的長壽鳥，另一幅是九如圖，水裡有九隻金光閃閃的鯉魚在躍龍門，也才不過人民幣300元。聽好了，是兩幅300元，一幅150罷了。」而且還連裝帶裱，回來往牆上一掛，馬上就可以補壁。另有喜歡油畫的朋友去印尼有「詩之島」、「花之島」之稱的峇里島，「我在路邊買一幅美美的油畫，畫家用很多顏料哩，畫得很厚的顏色，鮮艷搶眼，才60元馬幣。」這些中國畫西洋畫，一懸掛上去，奪目耀眼，誰進來你家誰都會看見。
本來購物，或對圖畫的選擇就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不能強人所難，也無法強人所愛。你把黑白灰當成冠軍選擇是你的事，他愛金碧輝煌金光閃閃，是他的事。沒有對錯，只有高低。這高低還要看站在哪個立場。愛金色覺得金色發亮真漂亮，愛黑白覺得黑白出色真好看，說到底，考的是各人的審美眼光和文化品位。
儘管眾人公認今天的物質生活和精神文化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然而培養對美的感受能力，卻不是一朝一夕。說難其實並不太艱難，主要通過提升人文修養來培養審美能力。最基本的功夫就是閱讀。倘若說今日商人不讀書，那也不正確，為了企業生意，他們不得不投入時間閱讀更多商業知識，就是和如何感受美劃不上等號。再加上畫廊多是為賺錢而開門，畫廊主人在游說收藏家買畫時，很自然站在商人角度講賺錢事，往往把藝術品拍賣的紀錄一再重複。「徐悲鴻有一幅《九州無事樂耕耘》分別在1996年、2004年、2011年創造了他個人拍賣最高紀錄，價格由192.5萬元到1,705萬元，再到2.6億元。」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地創造新高，聽起來收藏藝術品就是有賺大錢的可能。
如果一個徐悲鴻還不足以讓收藏家亮了一雙眼的話，還有那人人都聽說是藝術市場充滿奇蹟的2016年。中國保利拍賣拍出了三件億元作品：「傅抱石的《雲中君和大司命》成交價是2.3億；齊白石的《咫尺天涯-辛未山水冊》以1.955億元成交；張大千的《瑞士雪山》的成交價則是1.6445億元。」這些紀錄在網上也有得查看，畫廊主人並沒有說謊或誇大。
畫廊主人為了推銷圖畫，他沒有錯。我從來不曾也不敢歧視或輕視商人。社會需要商人，我贊同，我更喜歡欣賞文學藝術的商人，扮演橋樑角色的他們，是把藝術家和社會連接在一起的中間人。畫家期盼的是，畫廊主人不要只灌輸金錢觀念給收藏家。收藏家若不提升欣賞層次，每一幅畫只看錢生錢的份上購買，最後也淪落為一個普通商人，昂貴的天價收藏品一屋子都是，沒法說此人具有文化品位。花大錢收藏的人也許不承認，但必須聲明絕對不是在罵人，更不敢教訓人，不過在陳述一個事實。
藝術品公司老總以為所有的藝術家都講清高，這也是錯誤的看法。社會上什麼樣的人都有，不否認確實有清高的藝術家。但必須是衣食住行都不需愁才有清高的條件和本錢，要清高就不許追求名利，不許為五斗米折腰，如果每天開門七件事都得承擔，藝術家還有閒暇說清高嗎？如果我說，藝術家從來都沒有清高的可能，我不過是在重複黃永玉說過的話。可能你和范曾一樣不喜歡黃永玉，但你無法否認，這句話還是深刻有道理和有深刻的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