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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最後的光明頂

2017-12-05

朵 拉

2004年11月某日,一大早整個草庵被人圍得水洩不通,來的全是金庸的粉絲。金庸感慨萬千地為草庵題了八個字「熊熊尊火,光明之神」。後來在摩尼光佛造像前凝視許久,他回到車上時跟車裡的人說:「明教不是我杜撰的!許多讀者還不相信它真的存在呢!」我也不相信。

金庸小說裡的武當道士、少林僧人、峨嵋女道士「感覺」都是真的,因為有時常聽到的實境實地,武當山位於湖北省十堰市境內,少林寺位於河南省鄭州市嵩山五乳峰下,峨眉山位於四川省峨眉山市境內。至於沒人聽過的明教,書裡也有個位置:「明教總舵所在地崑崙山光明頂」。崑崙山在神話裡,是「西王母」居住之地。「西王母」乃神話人物,這一座崑崙上便是神話的山。神話皆傳說也。說到底是身在海外的人,對中國地理歷史不了解,以個人的模糊不清感覺,確認「崑崙山」之不存在。

《倚天屠龍記》裡第34代明教教主,金庸刻畫一個不夠豪邁,缺乏英雄氣概,然而武功蓋世、寬厚大度,慷慨仁俠的張無忌,雖有缺陷仍受女讀者歡迎,一邊閱讀一邊成為張無忌粉絲,大部分沒追究明教光明頂的那座山,因為陌生。不像武當少林峨嵋常見而深入民心。讀者在來過草庵之後,終於下決心搜索,原來「崑崙山脈(崑崙山),又稱崑崙虛、中國第一神山、萬祖之山、崑崙丘或玉山。是亞洲中部大山系,也是中國西部山系的主幹。該山脈西起帕米爾高原東部,橫貫新疆、西藏......」感覺果然沒錯,確實在那遙遠的地方。

到晉江安海,根本不知有草庵這地方,只為看五里橋。多年前在檳城認識的安海人,曾熱情邀約,待我真正到廈門,後來又到泉州,數度想赴約,安海朋友沒時間,索性將安海給忘了。這回泉州華僑歷史博物館為我辦畫展,其間接一小女生短信,說晉江電台節目主持人要訪問我,我好奇地追問節目之名「相約五里橋」。五里橋又名安平橋,在晉江安海。她喚醒了我與安海曾經的約會。

聽到我要去晉江,泉州新朋友蔡,盛意拳拳的熱情令人感動。隔天上午開車來載。陪伴同行的有原籍惠安的陳。惠安女遇惠安女,細說從頭,巧合是兩個女人皆不曾在惠安生活過。從小跟父母離開家鄉的她,正愁不會家鄉話時,緣分讓她嫁給原鄉人。我很喜歡泉州,很喜歡惠安!惠安女與惠安女說她對惠安的愛。閒談間車子進入晉江市區,一抬眼,見路旁石頭寫荂u草庵」。

我要去草庵!衝口而出,因為太喜歡這簡樸無華的名字,甚至忘記和蔡並不熟悉。蔡即刻回答:「先赴五里橋,約好導遊在等荂A下午回泉州前到草庵。」我才問,「草庵是什麼地方?」

已進入夏天,火熱太陽不只耀眼,還烤得皮膚像被指天椒抹過一般,發燙發燒。 如此這般火熱仍捨不得催促,因安海的導遊小侯,五里橋的歷史和傳說在他口裡如數家珍。走過一趟五里橋等於上了一堂當地的地理歷史課,對安海人是人人了解的常識,對海外客人,五里橋是缺乏的知識。

午餐飯桌上聽說明教的摩尼光佛就在草庵。明教卻在金庸的《倚天屠龍集》裡,草庵和明教都充滿誘惑。光明頂上只有明教聖火,草庵堂中膜拜的聖像應是一團火焰。意外見到一尊以不同的天然顏色花崗岩雕成的佛像。長髮披肩、方臉、彎眉、長垂的雙耳、長鬚。蚢泵蝖A蝶形襟結,雙手掌心向上,疊放在盤腿上。背景刻茯鶡漵餺g波線狀的佛光,上邊描金四字為「摩尼光佛」。

公元三世紀,波斯人摩尼,以拜火教為基礎,吸收基督教、佛教和古代巴比倫的宗教思想,創立了摩尼教。崇拜光明,提倡清淨,反對黑暗和壓迫,唐代傳入泉州,又稱明教。唐代唐武宗廢佛,摩尼教亦遭嚴禁,由公開傳教轉入民間秘密流傳。北宋初年,重新掀起重視佛教之風,並收摩尼教經文編入道藏,摩尼教後來落戶晉江華表山南麓小村,始建草庵,經歷不少風雨,迄今保存完好的1.52米高、0.83米寬,全球唯一的摩尼光佛像,村民將摩尼教當成佛教崇拜。明朝初年,摩尼教又遭禁止......「太祖有天下,以其教上逼國號,禁除之」。後來有說是朱元璋曾鼓吹明教,發動農民起義奪取政權,獲得天下,建立明朝後,便將明教除掉,故謂之魔教。他沒想到的是,明朝滅亡了,明教還在晉江草庵。

草庵寺前方20米處,「宋代明教會碗出土處」石碑立於井邊地上,1979年在此出土一塊完整並以陰文刻有「明教會」的黑釉碗。不大的草庵寺依山崖傍築,木門中間懸綠色匾額刻金字「草庵」,弘一大師親自撰寫的對聯「皆得妙法究竟清淨;廣度一切猶如橋樑」刻在大門兩邊石柱上。

1933年、1935年、1937年,弘一法師晚年體弱多病,三度掛錫環境清靜幽雅的草庵,並為草庵共撰書4對對聯。1938年正月撰書《重興草庵碑》,嵌刻在庵內東壁上。其中以草庵為冠頭聯的「草積不除便覺得眼前生意滿,庵門常掩毋忘世上苦人多」更聞名全國。早年草庵右旁建有龍泉書院,明朝嘉靖初年培養了18名進士,民間傳說庵內石佛常顯靈,弘一法師借傳說與史實,一虛一實撰寫對聯「石壁光明相傳為文佛現身,史乘記載於此有名賢讀書」刻在摩尼光佛坐像兩側。

1987年8月,在瑞典隆德大學舉行國際首屆摩尼教學術研討會上,全球唯 一摩尼光佛石雕被選為大會的會徽。199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由30多個國家、50多名史學家和新聞記者組成的「海上絲綢之路」綜合考察團來此參觀,認為草庵摩尼教寺是他們考察15個國家和地區中的「最大發現和最大成就」。我們參觀草庵後,走下石階往回去的路上,一塊考察成員簽名的石碑立在園林區的小小廣場裡。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古蹟遺址理事會原總幹事亨利·克爾利博士和協調員尤嘎博士,曾經先後蒞臨考察並指導「申遺」工作。

無意中相遇草庵,金庸書上的「乾坤大挪移」、「神秘的聖火令」、「光明頂上的神壇」不斷在腦海浮現。這小說裡的書寫不論真實或杜撰,最後都在歷史長河中流逝。

素有「佛國」之稱的泉州是個多元宗教並存,多元文化交融的城市,民間的宗教習俗已把釋、儒、道、巫,皆統稱為「佛」。兼容並蓄的開放精神是泉州的,寬闊包容的胸懷也是泉州人民的。當全球的摩尼教消逝無蹤,唯一的遺蹟卻在草庵,金庸感慨良多,但對特愛拜佛崇佛的泉州人,最後的光明頂落在泉州晉江,毫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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