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斯克夜景。 網上圖片江 鄰
陳釀微醺別事休
霽空入夜憶南樓
霜娥不語清輝下
一片冰心向素秋
在網上讀到一篇文章，說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是世界上薪金最少的總統，年薪為2,640美元，折合人民幣18,000元。更有意思的是，他老婆竟然不住總統府，而是在老家養牛種地帶孩子，用地裡的收入貼補家用。
行文輕鬆隨意，有點調侃的味道，讀着很親切，不禁讓我想起了前不久的明斯克之行。那是香港貿發局和中企協首次「拼船出海」，合組「一帶一路」東歐考察團，第一站便是白俄羅斯。由於中白兩國交流合作項目大都落地明斯克，考察活動基本上都在明斯克進行。
明斯克作為白俄羅斯的首都，與人們通常對首都的印象不符。這裡太安靜了，似乎也太安全了，入夜後更是如此。中國駐白俄羅斯商務參贊楊修敏給我們介紹當地的投資環境，用了「夜不閉戶」四個字。
明斯克的安靜，不是寂靜，不是悄無聲息，而是骨子裡透出來的一種祥和。當你出門晨練，眼見大片林子，滿地落葉，潔淨的路燈光斑駁其間，清風徐來，你會從心底生出一縷溫柔。傍晚時分，當你偶遇剛下班的工人從廠門口魚貫而出，成群結隊走在街上，整潔的衣着，高挑的身形，明亮的眼神，你會從中感受到一種深沉的平靜和自信。相比我們慣常所見，匆忙和緊張中，人們眼裡要麼是貪婪，要麼是疲憊。早已忘記了，勞動者原來是可以這樣從容的。
安靜的明斯克，歷史上並不安寧。這裡是東歐與西歐的要衝，中世紀的王侯爭霸自不必言，二戰中決定性的蘇德戰爭也在這裡打響。特別是近現代史上，有兩件深刻影響世界格局的大事，都發生在明斯克附近。
1918年3月3日，第一次世界大戰烽火正酣，新生的蘇俄政權與同盟國單獨媾和，在布列斯特簽署合約，放棄協約國義務，割地賠款，退出戰爭，從而迎得喘息之機。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的巍巍大廈，從帝國主義鏈條最薄弱環節拔地而起，《布列斯特合約》成為奠基石。而布列斯特，正是白俄羅斯西南邊境的一座要塞，距明斯克300多公里。
73年後，1991年12月8日，俄羅斯當家人葉利欽，夥同白俄羅斯、烏克蘭領導人，在布列斯特北邊的原始森林簽署了《別洛韋日協議》，宣佈解散蘇聯，成立獨立國家聯合體。獨聯體成員國一度擴展到12個，行政中心就設在明斯克。興於斯，亡於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在這裡畫上了休止符。
興亡之路，是參與者，更是見證者。社會主義的遺產，終究還是留了下來，體現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明斯克市中心，矗立着一座世界上最高的列寧塑像。當列寧的祖國俄羅斯推倒了列寧塑像，白俄羅斯卻保留着。白俄羅斯人說，這是我們民族歷史的一部分，幹嘛要推倒呢？
白俄羅斯總體上仍然實行計劃經濟，就業充分，福利完備，有免費的住房、教育和醫療服務。大學教師和工人的工資差不多，每月300-400美元。外資企業的員工收入多一些，每月600美元左右。這裡沒有競爭激烈的市場行為，沒有證券、期貨之類交易，房地產沒有炒作空間。當地朋友講，他們國家在社會層面是資本主義，管理層面是社會主義。思想很自由，經濟很簡樸。民眾沒有太多的花銷，沒有太多的存款，也沒有對未來太多的焦慮。白俄羅斯人從不加班，他們精力充沛，閒暇充裕，只用於學習鍛煉、音樂藝術、談情說愛......
要不要引入西方奢侈品和消費主義文化，盧卡申科總統說，不能讓慾望來引誘我們的人民，於是作罷。盧卡申科總統還有一件趣事，他曾經頒佈法令禁止公民在公共場合鼓掌，這件事讓他獲得了當年的「搞笑諾貝爾獎」。從1994年至今，盧卡申科已經連續五屆當選連任總統了，白俄羅斯人似乎並沒有換總統的想法。隨行導遊是一個白俄女孩兒，她很輕鬆地告訴我們，人民覺得總統聰明能幹，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就繼續選他了。
Беларуc ь（Belarus），意為「白色的羅斯」，漢語翻成白俄羅斯，大概是意譯和音譯結合得最好的一個國名。之所以叫「白」俄羅斯，有人說是因為白鸛、白樺、白色的亞麻布，也有人說是因為女孩子皮膚很白，連頭髮都是銀色的。這次崔啟明大使給我們聊到另一個說法：白色，意味着純潔。白俄羅斯人自認為是最純種的斯拉夫人，不像俄羅斯和烏克蘭，都遭遇過蒙古人的佔領和混血。白俄羅斯地處低地平原，湖泊沼澤眾多，不利於騎兵，反而成了中東歐唯一沒有被蒙古鐵騎踐踏過的地方。白俄羅斯人的本色和純真，代代傳承下來。
白俄羅斯人是經歷過風雨滄桑的。時過境遷，他們沒有抱怨，沒有激憤。儘管俄國從沙俄時代以來就對白俄羅斯霸權相向，但他們不恨俄國人；儘管納粹德國的大屠殺致使白俄羅斯今天的人口還沒有恢復到戰前水平，他們也不恨德國人。誰都不恨。歷史自有歷史負責，當下只需簡簡單單、踏踏實實過好日子。一切順其自然，走自己的路，天地之間，演繹着一份真實的存在。
據說，米開朗基羅這樣介紹他的雕塑作品《大衛》：我去了趟採石場，看到一塊巨大的大理石，在它身上，我看到了大衛。於是，我鑿去多餘的石頭，只留下有用的，《大衛》就誕生了。想想，我們自己為什麼成不了大衛？恐怕就是由於生活中在乎的東西太多，被各種多餘的石頭包裹着，感受不到生活的輕鬆和美，卻只感覺到沉重的壓力。
寧靜的明斯克，連日陰雨，直到我們離開前夕，恰逢農曆九月十五，方見霽雲繾綣，迎來一個清冷的月圓之夜。不忍辜負月色，三五團友，相約街邊小店，吃着地道的白俄餐，喝着地道的伏特加，聽聽音樂，聊聊風情，心也跟着寧靜起來。
有道是：立冬將至，而秋意未絕；繁花漸落，更疏枝橫切。三杯淡酒，一縷清風，冷月高懸，禪心如洩。問君何以為寄，素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