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突然看到一則消息，是「你有多久沒有牽媽媽的手」的調查，這則消息的出現，就像誰朝心臟上輕輕扎了一針，看似溫柔地一扎，讓我的心禁不住一顫。
從醫十四個年頭，在兒童保健科七八年。牽手的故事，我遇過太多，感觸特深。每個到科裡體檢的兒童，多是被媽媽牽着手進來，然後再被媽媽牽着手離開。大手牽小手，牽得是那麼自然舒服。一到三歲的孩子，被媽媽牽手的最多。太小的抱着來抱着去，超過三歲的兒童總想掙脫媽媽的手，冒冒失失到處跑。媽媽們緊緊跟着，隨時準備伸出去牽緊孩子的雙手，在不遠處尾隨。
前不久，一位年輕的媽媽抱着一個看上去只有六七個月的男孩進來。我們按正常程序讓其排隊等待。那位媽媽很有耐心，她把孩子放到椅子上，緊緊牽着孩子的小手。孩子不言不語，很勉強地站着。輪到那小孩查體時，一看出生日期，我第一時間意識到問題嚴重。孩子兩歲多，雖還未做檢查，之前瞥過幾眼，看上去其身高、體重都不達標，頂多達八個月的標準。猶疑時，科裡的小石已為兒童測量身高體重，只符合六個月標準。心臟聽診明顯異常，智力和語言發育遲緩。
孩子的媽媽依然樂觀，回答說她們已經做過多次檢查，孩子主要是染色體異常，還有先天性心臟病，咽喉部發育異常。因為長時間在外，四處就醫奔波複查，第一次到我們科查體。根據仔細檢查，我們把檢查結果明確告知孩子的媽媽。先天性心臟病可以通過手術治療，咽喉部發育異常，也可以糾正。關鍵是染色體異常，目前很難治癒，告訴她多去諮詢相關醫院的權威專家。那孩子的媽媽聽我們反饋查體結果時，臉上的表情依然平靜如水，看上去透着一股子十分堅定的信念。那種堅持和堅強，令我由衷欽佩。
她在接連道謝的同時，告訴我們孩子各項指標發育遲緩，只能達六七個月兒童水平她們知道。染色體異常很難治癒她們也知道。但她們會盡最大努力給孩子治療，並按要求定期複查各項指標。那種堅持和堅定，從她緊緊握住孩子的手的動作，以及一遍遍跟孩子聊着根本不被理睬也不放棄的行動，就能明顯體現。還有一次，有個剛滿月的孩子來科裡查體。身高體重等指標正常，聽診時卻發現心臟雜音明顯。告知其家長，一定帶孩子做心臟彩超。後查明確是先天性心臟病患兒。之後再到科裡查體，每次都告訴其家長相關注意事項，並告知定期複查，必要時手術治療。去年夏，市裡開展先天性心臟病患兒診治活動，給予手術優惠政策。
看到文件後，科裡把篩查出來的所有心臟病患兒聯繫方式找出來，挨個打電話告知家長手術的優惠政策。其中就有那位剛滿月即查出先天性心臟病的患兒。去年底，偶一天，一位年輕的媽媽牽着一個小孩的手推門進來，稱要給孩子查體。經檢查，各項指標正常，心肺聽診也正常。告訴兒童家長查體結果後，那位兒童家長一遍遍道謝。她說是我們第一個篩查出兒童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因為發現及時，她們各方面都很注意。做了心臟手術後，孩子各方面都很健康。那天，那位兒童的爸爸硬是記下了科裡所有人的名字，表示會永遠記得。
因為很多項目都是免費的，來科裡查體的兒童太多，我們沒法記清所有兒童。但到科裡查體的孩子，大多數都緊緊牽着媽媽的手，或者被媽媽緊緊牽着小手。媽媽們都知道牽緊孩子的手，孩子就是安全的。孩子們也都習慣了牽緊媽媽的手，連小小的他們都知道，牽緊媽媽的手就不會跌倒就摔不疼。
學走路，及剛會走路時，跌跌撞撞的，總是被媽媽牽手。漸漸地，牽緊媽媽的手成為一種習慣和依靠。長大了，自己走路不再跌倒後，逐漸離開了那種牽手狀態，不牽手成為一種新的常態。可是，已經年老的媽媽，此時的步子開始蹣跚，她們也需要一雙有力的大手，一雙帶有體溫和情感的依靠。
從事內科工作時，我在病房遇到過一位老年患者。她是位老慢支病人，每年冬天憋喘加重時，都需要住一兩次院治療。因為身體狀況不好，平時也得長期吃藥。
那位老人住院期間，有一次去病房查房，我看到一位五十歲上下的男人正守在病床前啃乾饅頭，跟前只有一塊鹹菜疙瘩。饅頭太乾了，碎饅頭屑不停散落。他穿着樸素，看上去面容蒼老，精神也不太好，一臉遮不住的憔悴。男人一手拿着饅頭啃，一手在下面接掉落的饅頭屑，然後再把饅頭屑復填到嘴裡。我站在病房門口看到這一幕，心中針扎了一般。這時，那位老年患者一陣咳嗽，男人趕緊放下正啃着的饅頭，緊緊握住老人的手。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男人是患者的兒子。為了堅持給老人治病，他長期在醫院陪護，生活很是困難。
老人咳嗽時，那位看上去精神不振的男人立即湊過去，緊緊握住她手的一剎那，老人一定也像剛剛學步的兒童牽住媽媽的手那樣，獲得了一種莫大的安全感。老人的期待，她的兒子，那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一定也深深懂得。他牽着老人的手說話的時候，老人的言語是舒緩的、欣慰的，他們的表情是自然的，沒有任何雕飾過的痕跡。
牽緊媽媽的手，不要只在小時候。小時候牽緊媽媽的手，從媽媽那裡獲得安全感。長大以後，依然要牽緊媽媽的手，這是一種情感的交流。等媽媽真的老了，還要時常牽緊媽媽的手，行動漸漸不便的老人，也需要孩童一樣的安全感，需要有溫度有感情的一雙大手的牽引和扶持。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更是孕育健康的所在。上班時與六歲以下兒童及其父母接觸比較多，目睹了一幕幕「牽緊媽媽的手」的感人場面。在成年人中，不管在哪種場合，「牽緊媽媽的手」的場面，相比於孩童，次數和情形總是少的。
上學期的一天下午，我去接孩子回家。兒子一本正經對我說，晚上要給我洗次腳。小傢伙的腳，有時還得他媽媽幫着洗。我牽着他的手，聽他繼續說。兒子說是老師佈置的作業，必須洗。這個消息，班主任在家長群裡也發佈了，證明小傢伙沒撒謊。
讓一個六歲的孩子給家長洗腳，能洗到什麼程度，可想而知。不過，我卻欣然接受了兒子的請求。對於他，這是完成了一次作業。對於家長，可能還得悄悄重洗一遍。不過，「從娃娃抓起」的這種教育方式，是值得肯定的。孝順，愛心，親情，不分年齡。
我們常對到科裡查體的兒童家長說：「牽緊孩子的手」。對於孩子，不論年齡大小，也一定要記得「牽緊媽媽的手」。牽緊媽媽的手，不必等到她行動不便時，更不必為了牽手而牽手。工作之餘，多拿點時間陪陪媽媽，牽着她的手聊會兒天，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他。牽一次手，比呼籲千遍萬遍都實際，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