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上的熊谷伸一郎。日本知名作家熊谷伸一郎，日前在香港中文大學的一場講座中介紹了日本戰後和平主義的發展態勢，以及參戰士兵眼中的戰爭與反省。他認為當前的和平主義發展雖然依舊主流，然而也存在弱化的情況，應當持續努力；而日本也應建構更好的睦鄰關係。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徐全
現為岩波書店出版社《世界》月刊副總編輯的熊谷伸一郎，主力處理安全保障、環境等政治及社會議題。自上世紀90年代起，他走遍日本為戰時老兵記錄口述歷史，積極組織和平活動，著作甚豐，包括《為何說出侵略罪行》、《什麼是反日》及《金子的戰爭：－個日本老兵的中國戰場記憶》等。
軍部時代的異類聲音
熊谷介紹說，言論自由對於維持日本的和平主義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和作用。他向在場聽眾回顧了日本出版界在軍部專權年代中的狀況，以岩波書店為例，熊谷表示在戰時的日本，出版界和作家們大多受到軍部的控制，人們不能發出和政府不一樣的聲音。但是，岩波書店的立場傾向於反戰，因此發表了不少和軍部好戰言論不同的文字。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熊谷指書店當時的言論在社會中並沒有引起較大的反響和共鳴，也沒有得到民眾強而有力的支持。
從根本上而言，熊谷認為這與當時的教育和思想控制有很大關聯，人們在軍部的洗腦之下，認為發表和政府不同的言論是不正確、也是沒有必要的。而一個更加現實的危險是，當時的專權軍部不會容忍不同的聲音，一旦發現作家們散播反戰、反政府的言論，就會拘捕這些人。出版界和作家們面對的另一個挑戰是配給制度，在戰時的日本，一切物資都是配給的，包括紙張在內。因此，出版界常常面對印刷用紙不夠的情形。
在二戰結束後，為了更好地面對大眾，岩波書店創辦了《世界》月刊。這一刊物成為頗具思想性的輿論平台。值得一提的是，吉野源三郎這位著名的作家、評論家、翻譯家也加入《世界》月刊的陣營。在華人世界中，吉野源三郎的《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頗受歡迎，也影響了一代代人，經久不衰。故而，熊谷表示，戰後的言論自由是維繫和平主義在日本作為思想柱石的重要工具。
戰場真實從老兵入手
熊谷於2005年出版《金子的戰爭：－個日本老兵的中國戰場記憶》一書，書中詳細地記錄了曾參加二戰的日本士兵金子安次於中國的經歷。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曾稱無證據顯示婦女在二戰中被迫成為慰安婦，熊谷伸一郎則直指這一言論為謊言。伴隨《金子的戰爭：－個日本老兵的中國戰場記憶》的出版，金子安次馬上成為日本的風雲人物。多年來，熊谷致力從參戰日本士兵的口述歷史視角去記錄當年的歷史。
當向在場聽眾發言時，熊谷指他所接觸的戰時日本士兵，如今看起來似乎都是慈祥的長者，這使得他不得不認真思考一個問題：是何種因素使得這些人能夠在戰爭的狀態中做出非常殘忍和暴力的行為。他以金子為例，向聽眾介紹了這種人性蛻化的過程。
熊谷說，在戰爭中日本軍隊認為敵人不僅僅是中國的軍人，還包括中國的平民，因為平民也會有反日的行為。所以，即使一個村子中的青壯年男子都已逃走，但是留下的老人、婦女、兒童都無法逃脫日本軍隊的屠戮。他表示，金子在服役時，需要練習刺刀的刺殺技術，這種練習通常是以活人作為人肉靶的，而活人大多是中國軍隊的戰俘。在這一過程中，日本軍隊的指揮官首先會讓士兵們不要將戰俘當作人去看待，然後會激發出士兵的仇恨意識，將刺刀刺向戰俘。如果士兵們不服從命令，則會受到懲罰；若士兵們服從上司的意志和命令，則會受到表揚和嘉許。因而，殘忍的性格就這樣逐漸養成。
在金子的視角中，從熊谷的敘述來看，不僅是對軍人，在對待平民時，日本軍隊的行為也非常殘忍。值得注意是，即使到了戰爭結束以及在中國的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的過程中，金子都沒有覺得自己有何種罪惡和愧疚。相反，在金子回到日本之後，有一次見到自己的女兒生病，對病中女兒的憐愛之心，讓金子回憶起在中國山東時發生的事情。那時，金子所在的部隊將村民們一一推下水井中，因為這是最為省力和便捷的屠殺方式。一個女孩看見自己的母親被推入水井，追隨母親的天性使得這個孩子立刻自主跳入水中，這使得晚年的金子愧疚不已。
熊谷表示，如今能夠親口講述戰爭經歷的日本老兵愈來愈少。如何讓歷史保存下去，的確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通過交流建構鄰國互信
戰後的日本和平主義價值，在熊谷看來，於社會中非常堅固和主流。在多次民意調查中，人們對「戰後」這個詞語的理解，首先的意義是和平。其次，人們對幸福國家的定義也首先在於和平。但是，這種和平主義也有某種弱化的情形。
首先，關於日本憲法第九條的存廢問題，成為一個非常大的事件。日本憲法第九條確立了和平立國、放棄戰爭發動權、擁有軍隊的權力。但是在現實中，日本卻擁有實力非凡的自衛隊。究竟是將自衛隊提升為軍隊從而修改憲法，還是廢除自衛隊，這在日本一直是一個爭論的議題。
其次，中學的歷史教科書如何呈現歷史也是一個重大問題。由於戰前的歷史並非非常遙遠，很多的歷史教學活動缺乏資料。日本的教科書出版和使用體制大多是依據不同地區、不同學校的規定而來，不同版本教科書對歷史的呈現各有不同。
再者，日本與鄰國的關係並不好，特別是和中國、韓國、朝鮮、俄羅斯，多多少少都存在各種因為歷史而產生的爭議和對立。在日本的防衛安全和誠實面對歷史之間，如何找到一個平衡的確非常不易。但熊谷認為，與鄰國的互信並非透過軍事裝備競賽獲得，而應透過對話和交流來實現。因此，維持和平主義的價值仍需要持續不懈的努力。而他也特別表示，香港特殊的歷史和地理位置，在中日關係的改善中，或許可以發揮更大、更積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