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知道在翩娜.包殊(Pina Bausch)這位舞壇巨人逝世九年後,其舞團終於委約兩位編舞創作全新作品,而首個新長篇更是由炙手可熱的希臘編舞家迪米特里.帕派約安努(Dimitris Papaioannou)編舞時,自然翹首以待。五月底筆者赴德國,在烏帕塔爾歌劇院這翩娜舞團的大本營看了這部新作的世界首演。這作品也像去年帕派約安努在台灣上演的《偉大馴服者》般,充滿天馬行空的視覺效果,但不如《偉大馴服者》的整體一致。
八十分鐘的演出,既看到翩娜或明或暗的身影,也再一次證明帕派約安努是當今最能把舞台化成畫板的「魔術師」。
那一行翩娜椅子
一直被稱為《新作一》的舞作在演出前終於有了名字--《自她之後》(Since She),「她」當然是指翩娜。帕派約安努直說作品是給翩娜的情書,熟悉的翩娜舞者固然容易觸動舞迷,而演出不少段落也叫人想起這位二十世紀的舞蹈大師。像那首尾呼應、經常出現的木椅。
一開始觀眾便看到舞者逐一在台前的一行木椅上小心前行,那種小心翼翼與相互扶持,叫人想起翩娜作品中舞者之間的關係,但更直接向翩娜致敬的自然是用上了這些在《穆勒咖啡室》、《交際場》等作品出現過的木椅--那一台的椅子,與翩娜在作品中描畫的男女關係密不可分。然而帕派約安努的處理,倒令人想到了舞團當下的處境:翩娜離世之後,大家都關心舞團的存亡,而他們憑藉不斷搬演翩娜的作品,一步一足印地走到今天。哀傷終要放下,舞團要繼續發展便必須向前,因此一個個舞者一邊向台右走去,也一邊把走過的椅子拿起,一起消失在台右的門後。
其後在演出中椅子也不斷出現,我們看到男舞者如何在平卧在椅上的女舞者上架上另一張椅子,之後又見他站在倒轉的椅上,努力平衡;到最後一段,站在椅上的男舞者把一張張椅子揹到自己的肩膊上,過程並不容易,他每一下的奮力拋起並不代表一定成功,好幾次他都要一試再試才能把椅子揹上--他背負的,可是寓意着舞團又或舞蹈劇場的歷史與傳統?還有兩位男舞者以一疊椅子對打;而椅子上的群舞更直把觀眾帶回翩娜作品的場景與氣氛。
身穿絲緞長裙的女舞者和整齊西服的男舞者自然是「翩娜」,而在台後的黝黑的山丘上孤零零地拉着一棵幼樹下來,又或者被樹枝不斷騷擾的的女舞者,都叫人想到翩娜手中的女性狀態。
一幅幅帕派流動風景
但演出並非純粹的向翩娜致敬,前面提及的帕派約安努強烈的視覺風格,以及他關心的課題都存在;一幕幕如畫般的舞台構圖,每一場都可以是展覽廳內一幅層次分明的畫作--在由黑地膠砌成的山丘上豎起的幼弱樹幹,在燈光下靜止中又帶點生機;橫卧在梯階般的山丘上一具具裸裎的身體,慢慢地沿着山丘滑向台前,是死後的地獄,還是夢中的游移?而男舞者裸露的身體被一群旁人以大大的紙張包着,只剩坦露的胸膛,又叫我想起這次旅程中看過不少的經典宗教油畫。
帕派約安努也喜歡利用不同的道具,或者光線強弱來製造視覺幻象,而不是以科技、電腦效果去達成。去年在台北看《偉大馴服者》,已見一二。《自她之後》同樣有叫人嘖嘖稱奇的場面,當中最震撼的,自然是男舞者手握女舞者的頭髮,像是一手提着她的人頭;又如在黑板遮掩下,女舞者恍如真的擁有十條美腿;以及擺在女舞者髮尾的酒杯隨着她被拖行而彷彿在自行移動等等。帕派約安努像魔術師般,不斷變出不同的視覺錯覺,刺激觀眾的想像。
而裸露的身體亦是帕派約安努愛用的舞台元素,這也許沿於希臘藝術的傳統,但他作品中的身體常常並非處於「正常」的狀態,或說是物化了的身體。例如全裸的男舞者腰間的掛鈴吊在兩腿之間,雙手插在長及地面的紙筒內,他必須運用雙腿及這兩「義肢」來行走,像一隻爬蟲;前面提及的女舞者的人頭,像是從男舞者的胯上伸出來,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還有帶着牛頭的女舞者,當他人撫摸她身體時,手掌所到之處會由黑變金。這些精心設計的場面,的確叫人着迷,翩娜的元素也動人,但可惜只是斷章,未能建構起整體的脈絡和感覺。 文:聞一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