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ram Khan在《Xenos》中。攝影：Jean Louis Fernandez對舞蹈家而言，能夠選擇自己退場的時間，是幸福的。2015年，芭蕾舞天后蕭菲•紀蓮（Sylvie Guillem）決定以一年的巡演來為自己的舞蹈生涯畫上句號；而能編擅跳，曾來港與她搭檔演出《聖獸舞姬》，當代最受歡迎的舞蹈家之一艾甘•漢（Akram Khan），雖然並非退出舞蹈圈，但最近也宣佈最新的獨舞作品《Xenos》（陌生人）將是他最後一個獨舞演出。
筆者為此專程前往國際著名舞蹈場地、倫敦沙德勒之井劇院觀看演出。入場前，場館外都是人，進場後，座無虛席，連旁邊的視線受阻位置都坐滿了人，大家都期待着這一個別具意義的作品。 文：聞一浩 圖：倫敦沙德勒之井劇院提供
《Xenos》由英國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戰）百周年紀念藝術基金（14-18 NOW）委約，今年二月在雅典首演，五月底回歸倫敦演出。適逢其會，看到他如何在光影音樂的超級組合下，以身體誌記第一次世界大戰一百五十萬默默無聞的印度士兵，以及如何亮麗地為自己的獨舞生涯畫上句號。
身體跟他說「夠了」
艾甘·漢宣佈不再跳獨舞在舞壇成為「一件事」，除了因為他是以跳獨舞打響名堂（最初發表的兩個作品都是自編自跳的獨舞作品），當然還因為他是極為出色和獨特的舞者。他成功地將印度傳統卡塔克（kathak）舞的技巧與當代舞相融合，形成別樹一幟的個人風格。站在台上，艾甘·漢總能吸住觀眾的目光。《Xenos》中也如是。
他在不只一次的演出前訪問中提到，排演《Xenos》時，感到「身體在抗議，要關機」。從前精神滿滿的身體不再刺激他的靈感與想像。不再獨舞，並不是因為跳不來，而是身體（或者大腦也是）說「夠了」，要往新的方向走。回想起來，他上一個獨舞作品已是2011年的《源》，近年的創作多為與他人合作或群舞作品，像將於本月底在港上演的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的《吉賽爾》。
無名士兵的角度
艾甘·漢選取的角度是動人的。由紀念一戰百周年的基金委約，《Xenos》不以汗馬功績來紀念一戰，而以一個被當時宗主國英國徵召入伍的印度士兵的感受來提醒世人，曾經有一百五十萬因不同原因而被歷史遺忘的、為他人而戰的殖民士兵的存在。
而他以舞蹈將這個人物與自己連結起來--這位倉皇入伍的士兵，本身是一名舞者。演出一開始，觀眾便看到他在婚宴上的一段精彩獨舞，隆隆炮聲與漆黑之後，便是一片沙場景象，他在戰壕般的舞台上一臉惶惑，圍在足踝的腳鈴變成銬起手腳的銬鏈，在壕壁般的斜台跌撞、攀上攀落的艾甘·漢，叫我們感受到士兵的戰爭日常與無奈：這些主要負責後勤工作的士兵，待在戰壕，不知為什麼而戰；沒戰死，而能僥倖回家的，帶着戰爭的記憶，已是個回不到從前的人。
演出中，留聲機播出了一段沙嘎的、機械的聲帶，觀眾慢慢聽到一個個如軍隊點名般叫出的印度名字。儘管手法不新鮮，但聽到這些生命早已遠去的陌生名字，依然叫人動容。
喧鬧的舞台 孤寂的舞影
艾甘·漢近年的作品都是光影樂舞結合的盛宴，《Xenos》也不例外。演出的調子是沉重的，舞台的色調也是深沉的為主。由Mirella Weingarten設計的斜台，一開始是歡快的婚宴場景--觀眾進場時，一場印度傳統音樂會已在進行，艾甘·漢舞着，動作漸漸地有所斷裂和扭曲，炮聲一響，婚宴的桌椅、座墊等，以及艾甘·漢在我們眼前被大繩拉起的布幕捲起而消失在斜台後，換上滿佈沙泥的戰壕場景，效果懾人。然後是那五位如懸浮般的樂師和歌手，猶如天上幽靈看着人間苦難。整體的舞台構思甚佳。老拍檔、燈光設計名家邁克爾·赫爾斯的燈光讓舞台轉換成不同的場域，歡娛的宴會、泥濘的山丘、灰暗的壕溝，也令觀眾的目光有了焦點。突然熄滅的燈光將舞蹈分切了不同的段落，也巧妙地幫助了舞蹈的敍事，加強了演出的起承轉合。
既然是最後一次獨舞，艾甘·漢要向自己舞蹈的根源致敬是顯而易見的：開場的一段卡塔克舞，讓人再次看到他凌厲及準繩的轉動及細緻的手部動作，在其後戰場中的段落，偶爾我們還可見到這傳統的身影。雖然，他一個人在台上，但孤寂的身軀、掙扎的舞影，仍然壓台，並沒有給碩大的舞台和佈景所吞沒。
然而，出色的段落沒能架起演出結構，不能不叫人回想到《源》中各方面與舞蹈的渾然天成，這也許與題材較為複雜龐大有關。而且演出中的舞蹈部分較想像中少，尤其在中段，戲劇化的處理相對為多。作為告別獨舞演出，大家自然希望舞蹈比重較現在為多。
藝術連結現實世界
不過，《Xenos》依然是值得入場觀看的演出，尤其是看到艾甘·漢如何將舞蹈創作與他對現實世界與弱勢群體的關注結合。他說自己與戲劇指導翻查一戰歷史資料，發現自己之前對這些被英國徵召入伍的印度士兵一無所知，歷史的書寫因為不同的原因而有所遺忘或迴避，因而令他覺得講述這些士兵的故事之必要。而當下世界排外及對人不信任的情況，亦與大戰前甚為相似。
這種探求過去以嘗試回應當下，或關注不被注目的一群，是他近年多個作品的重心：2014年為英國國家芭蕾舞團編排的短篇作品《Dust》中，艾甘·漢把目光投向在戰爭中常被忽略的女性-在男性被徵入伍後，她們如何成為社會及經濟的主要支柱和勞動力。2016年香港新視野藝術節閉幕演出，艾甘·漢創作、由古印度梵文史詩《摩訶婆羅達》出發的《輪》，則嘗試以安巴公主的角度，重新檢視史詩中的故事。還有將芭蕾舞經典中的農家女吉賽爾變成移民工......
所以，縱使《Xenos》之後，將不再有艾甘·漢獨舞可看，他的舞蹈天空應依然廣濶及叫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