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梗，立着盛滿思念的花，清風拂過，抖落一地歲月的遺物，前事傾流而出。
自總角之年，我便端坐几案操習大字，晨昏定省般，不可有怠，所習內容必有「永言孝思」一句。起初抓不穩筆，得由祖父手把手教，祖父一把白鬍鬚不時掃過額頭，惹來一陣瘙癢，我總難忍笑意。
這時，祖父沉厚的聲音便在頭上響起：「看，孝是會意字，上老下小，承上啓下。」小腦袋瓜又怎裝得下晦澀的話，可是祖父日日與我講述孝的至德要道，終在認知的土壤種下苗子，但僅止於模糊的概念。
除去祖父，最與我親近的可數母親。母親予我最深的印象是每晚將我脖梗子後的被子塞緊，使不透風，我倍感溫暖，怡然入睡。除此，便是她親操刀砧，為祖父調製藥膳，更備好送至書房，絕不假手於人。
半晌，母親折回，若膳食紋絲未動，便知祖父又鎮日價在書堆裡而廢寢忘餐，她必端走加熱。
我躲在一隅窺探，想到祖父嘮叨的孝，以及書上的子曰，原本模糊的概念因摻上生活實例而生動不少。
輕狂年歲又怎會被子曰馴服，騷動的心在《三國演義》、《封神榜》等趣史中馳騁，當中數《封神榜》最捕獲我心。那不可一世的哪吒吸引着我，他斷臂剖腹、剜腸剔骨還於父母，他的敢作敢為引發深思--我屬於自己抑或是父母？孝是為何？但一想到每日所習之「永言孝思」立把疑問嚇跑，可我深知那遐想仍存於心，不敢與人說。
年歲漸長稜角日益尖銳，作為獨立個體極想從集體主義中逃脫，對於「自我」的萬千思緒在家中無處安放。雖行為上不敢反叛，但心中的嘶吼像翻江倒海的哪吒，在孝的牢籠中益發歇斯底里。
初始，爭執始於芝麻小事，後來愈漸頻繁、激烈。摔門聲、怒吼聲、巴掌聲伴隨家常便飯，一日三餐，永無休止。
要來的終會來，且來勢洶洶。那次，母親絮絮叨叨，我起初當耳邊風，但內心自是上演另一齣戲，許是相由心生，終流露出不耐煩。後來母親說了一句愈大愈不孝將我點燃，啪一聲放下碗，咻一下站起身，脫口而出：「你這是情感勒索！」
母親一臉蒼白，我衝回房間，隔絕可惡的臉，那刻我成了哪吒。
感母願囿於廚房與愛
我蜷縮角落，沒有眼淚，有的是暢叫揚疾的思想鬥爭。好一會兒，思緒沉澱，四周靜謐無聲，驟然所有的情感赤裸地暴露，我感受到憤怒與不甘，但亦捕捉到一絲微弱的情感，是我一直逃避。
當忍不住觸碰時，我如一聽開罐的汽水放聲大哭，原來那是心疼。此刻，母親予我的溫暖記憶傾注而出：夜晚撫弄我的頭髮直至入睡、冬日為我溫上一碗碗紅棗湯......方知這女人拒絕了山川湖海，甘願囿於廚房與愛。
夜晚，我爬上母親的床，抱着她的腰，貼着她的背，心中堆積的千山化成聲聲嗚咽，母親回抱我，下巴貼着我額頭。
原來愛，就是沒有理由的心疼和不設前提的寬容。好比殷十娘對哪吒的愛與原諒，哪吒因十娘離世而痛心疾首。
孝不只做和講 應由心而愛
當孝卸下教條式的外殼，那裡藏至深的便是愛。孝不應只是行動及言語，更應是由心的愛，正如子曰：「不敬，何以別乎？」
因為愛，所以孝。■潘海怡 梁式芝書院
（本文為新聞聯主辦「愛、傳、城 Love Is All Around」第一屆全港中英文徵文比賽中學中文組冠軍作品。）（標題和副題為編輯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