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1958年夏天，水華率領攝製組南下浙江，在一個叫做菱湖的小鎮，拍攝作家茅盾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林家舖子》。浙江菱湖外景地酷熱，《林家舖子》劇組也似乎忘記了轟轟烈烈的大躍進熱潮，他們每天只拍幾個鏡頭，打磨每一個細節。故事講述本分且油滑的林老闆不抽不賭不嫖，做生意很巴結，費盡力氣掙扎着活下去；林家的獨生女兒秀明，有些嬌氣但本性不失質樸，因為美貌被警察局長意欲霸佔；壽生是林老闆的夥計，做事穩重，有生意頭腦，幫店裡渡過難關；小鎮上的窮苦張寡婦，把辛苦掙下的血汗錢存在林老闆的櫃上生息，林老闆破產逃跑，她全部積蓄化為烏有，兒子也在擁擠的人流中被踩死。這些人物像一面面鏡子，折射着1937年日本侵略下的中國世道人心，那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中國社會狀況。《林家舖子》是水華最成功的名作，也是中國電影的代表作。但在當時極左的情勢下，被批判為人性論。
周恩來特別問起水華，北京電影製片廠廠長汪洋告訴總理，水華身體不舒服，請假了。周恩來看出汪洋的難言之隱，馬上說，那我去看他。周恩來帶着《林家舖子》編劇夏衍、汪洋、攝影錢江、主要演員謝添、于藍，前往水華家中探望。
水華萬也想不到周恩來親自來看他，又興奮又緊張。他正為電影受到批判想不開，抬不起頭。拍攝《林家舖子》時，北京電影製片廠的各個攝製組正打擂台創高產，像農村要求畝產上萬斤一樣，爭拍鏡頭，以數量多成風。惟有水華的《林家舖子》攝製組不趕時髦不放「衛星」。水華在藝術處理上的仔細斟酌和反覆修改，被貶斥為少、慢、差、費，與多、快、好、省背道而馳。水華為此痛苦得睡不着吃不下，瀕臨崩潰。周恩來在講話中談到提到《林家舖子》時說：「提高品質是一件細緻的工作，不能要求太急，有人說水華創作進度慢，慢工出細活嘛！」他大聲讚賞說：「水磨功，我贊成！」
周恩來親自探視水華，不僅是他對藝術家的尊重，也表明了他對電影製作的重視和要求。他摒棄功利主義，肯定了「慢功出細活」的認真製作規律，他懂得藝術規律，知道怎樣才能拍出好電影。可嘆的是，周恩來故去四十多年，講的這個道理過去五十年，還有很多做電影的人沒有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