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夏
幾場春風，幾陣春雨，給我們送來了又一個早春節日--二月二。
雖然春節已成往日，元宵已經歡度，但在我的故鄉膠東，過了二月二年才算過完。這不但因此時的春意仍裹着嫩寒，春節的喜慶尚未走遠，更因二月二還保留了許多過年的習俗：這天，照舊要燃放鞭炮、燒香燒紙、祭祀神靈；照例要踩高蹺、扭秧歌、搭台唱戲（這在農忙時的節日裡是不多見的）；春節剩下的饅頭，元宵節點過的麵燈，也在這天拿出來重新蒸煮食用。儘管饅頭已生綠毛，麵燈浸染了油脂，我們孩子們仍吃得津津有味。因為擺過供奉的饅頭、麵燈裡蘊含着濃濃的年味，嚼着它感覺還在過年。大人們還說，吃了這些「年貨」不牙痛，不招蟲，將來的日子「步步登高」......這種種過節的好處，都讓我們把二月二當作年的延續，對它更加喜歡。
我們喜歡二月二，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它的許多節俗活動，都有獨特的魅力，令我們終生難忘......
二月二是個「如畫」的節日。二十四節氣中，大概只有它是用「繪畫」--「打灰囤」來表達人們的理想和願望的。
這天一早，家家的男主人都當起了「繪畫大師」。他們將預先備好的草木灰作顏料，用木鍁做畫筆，濃墨潑灑，在院子裡、大街上繪出一個個承載着豐收希望的圓形大「囤」。「囤」內大圓套小圓，這是層層堆疊的「摺子」，表示「囤」之大；「囤」的中央用瓷碗扣着五蝓讕部A表示「囤」之滿，糧食堆得冒了尖；「囤」的外面還畫着長長的梯子，表示「囤」之高，需踏着梯子才能夠到......他們就是用這種方式，來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生活美滿幸福。這種有趣的「繪畫」習俗，傳之久遠，讓元代大書畫家趙孟頫也寫詩讚道：「散灰沿舊俗，門徑繞周遭。所冀歲有成，辛勤在今朝。」
二月二更是個「如詩」的節日。它的一些節俗活動，還富有濃濃的詩意。
這天的一項重要習俗，叫做「熏蟲兒」。此時正值冬去春來，天氣漸暖，萬物復甦，各種害蟲也都出蟄活動，為害於人。於是，人們便希望用「熏蟲兒」的方法消滅這些害蟲。他們將過年祭祀剩下的蠟燭點着，照射牆根、屋角的陰暗處。那些剛剛復甦的害蟲被亮光照射和油煙熏過後，就會掉落下來，頃刻斃命。另一種熏蟲方法是油煎食物吃，叫「煎餅熏蟲」或「煎糕熏蟲」，俗信這樣就能把害蟲驅除或殺死。更常見的則是「擊樑闢鼠」或「擊樑闢蟲」：這天天不亮，家中的老人便爬起床來，一手舉燈，一手用木棍敲擊房樑，邊敲邊唱：「二月二，敲房樑，蠍子蚰蜒沒處藏。」 也有的敲着破瓢唱道：「二月二，敲瓢碴，蠍子、蚰蜒雙眼瞎。」還有的用筷子敲着酒盅，自敲自唱：「二月二，敲酒盅，十窩老鼠九窩空......」大人們做這些事時都很認真，專注於把害蟲統統殺滅。而我們孩子們卻另有所思，只覺得他們唱得有板有眼，好聽好玩，效法模仿中，童心裡便播下了詩的種子......
不過，對我們吸引力最大的，還是「吃炒豆」。
「炒豆」又稱「炒蠍子爪」。據說吃炒豆有驅除毒蟲的功效，吃了二月二這天的炒豆能一年不被蠍子蜇。炒豆有多種。有的是乾黃豆直接炒熟，吃起來又香又脆；有的將黃豆放進糖水或鹽水中浸泡，或在豆子外面裹一層糖面，晾乾後炒食，味道有甜有鹹，香甜可口；還有的將煮熟的地瓜切成小條曬乾，炒焦後謂之「地瓜豆」。地瓜豆吃到口中又酥、又脆、又甜，是我們孩子的最愛。在難見新式糖果的年代裡，能吃到這樣的炒豆，無疑是一種享受。在享受美味的同時，我們還唱着歡快的歌謠：「二月二，吃炒豆，人不害病地豐收。」「吃了蠍子爪（音zhua），蠍子不用打 ......」說說笑笑中，一種樸素的小確幸也油然而生。
二月二之美，美在節俗，也美在田園風光。此時，冰雪乍融，春風送暖，村邊，地頭，田野......到處都揮寫着唐詩宋詞。走近村頭的塘灣，可見岸邊桃杏含苞待放，一池碧水泛着銀光，成群的鵝鴨爭先在水中暢游嬉戲......這讓你立即想到「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的佳句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的優美意境；再看田間路旁，垂柳長髮紛披，細葉吐翠。風吹過，搖頭晃腦的垂柳分明在吟誦一首美麗的唐詩：「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到河邊的曠野遠望呢，更是滿目清新。潛入夜的細雨滋潤了似醒非醒的大地，剛剛冒尖的小草正倔強地吐着新綠，活脫脫地再現了唐代大詩人韓愈那「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朦朧意境，也萌動着春天的勇氣和蓬勃，並幻化出詩人的另一佳句：「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其實不必更多地舉例，早春二月的大地是難以描畫的。她美得清新明麗，美得淡遠靜雅。不管睡着還是醒着，她遍地都鋪滿美麗的畫，到處流淌着動人的詩......
晚上，這節日的詩情畫意又濃縮到了鄉間戲台上。這簡陋的戲台雖小，卻縱橫古今，包容大千，演出的節目新舊交融：既唱舊戲，也演新劇；既彈老曲，又唱新歌......入夜，一陣歡樂的鑼鼓聲過後，戲台上便響起高亢、悠揚的男高音獨唱：「二月裡來啊，好春光，家家戶戶種田忙......」啊，這歌聲分明在告訴人們，二月到了，春光更美了，春意更濃了，緊張的春耕就要開始了......於是，拖着春節尾巴的二月二，便在這催人奮進的歌聲中落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