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呆呆
在一個物慾橫流、人心浮躁的時代裡,讀書和聽文學講座對多數的人來說,大抵都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而寫書和做講座就更奢侈了,寫的書擔心無人看,賣不出,做講座更擔心無人聽,冷了場。真真是矛盾至極。
矛盾歸矛盾,「奢侈」的事情總有人不懼「奢侈」地去做。
今年的三月八日是個很特別的日子,既是三八國際婦女節,又恰逢中國傳統的農耕節日:「二月二」。仲春二月龍抬頭,這天的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而我的師父胡野秋先生作為學術主持,與我一同聯合鹽田圖書館所做的「山川上的中國」系列文學講座偏是在這天開鑼......綿綿細雨亦給我們帶來了綿綿輕愁,下着雨,過着節,「女神」們大抵都要進行各種慶祝活動,我們的講座聽眾人數實在堪憂。
結果卻是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鹽田圖書館偌大的報告廳幾乎被冒雨趕來的聽眾坐滿,其中大多數竟是女性聽眾,在這天作為「女神」的她們捨棄了其它熱鬧的活動,來聽一場多數人會感覺枯燥的文學講座。
轉而一想,這場驚喜大抵要歸功於主講的沈敏特教授,他用《再說魯迅》敲響了「山川上的中國」豬年第一講,而這個豬年,恰巧是五四運動的100周年。當下的中國文人多是嚮往和懷念民國時期的,懷念民國時期的大師們,亦懷念民國時期的自由自在的繽紛多彩的文學氛圍。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亦是奇妙的。
沈敏特教授是胡野秋先生的大學老師,而我則是胡野秋先生的徒弟,用時下網絡流行的稱謂,沈敏特教授是我的「親師公」。拜師十幾年,我與「親師公」卻是因為「山川上的中國」才有了第一次會面。師公是一個文風犀利的民國式的文人,與彼時的文人無二樣,他穿着得體,風度翩翩,是個在精神層面對自己有嚴格要求、極其自律的人。
已年過八旬的師公研究了一輩子的魯迅,對魯迅的價值有他的獨到認識,在他的解讀裡,我們看到了一個和百度詞條上完全不同的多面的魯迅,看到了我們並沒有真正認識到的魯迅對中國文化的價值、對中國文化的貢獻。魯迅先生一生致力於對中國人的「國民性」的改造,為之夙興夜寐,寫下大量振聾發聵的文字,那些寒夜裡直逼人心、痛徹心扉的文字,穿透至今。魯迅離開人世八十多年了,但他所抨擊的現象依然存在,他所擔心的國民性依然需要改造。前幾年中學課本上魯迅的文章大量被撤下,因為有識之士的憂慮,現在看來這種憂慮大有道理,我們的時代仍然需要魯迅,我們希望魯迅不朽,儘管這種希望「魯迅不朽」的想法本來也是件讓人痛心的事。按照魯迅先生自己的願望,他是希望自己「速朽」的,因為有一天世間沒有了那些黑暗,魯迅也就不需要了。
龍抬頭的「女神」之夜,在鹽田圖書館的書海包圍中,一群髮絲上還凝着水滴的聽眾靜坐着,聞細雨敲窗,聽老教授的語重心長,重新感受了一番魯迅先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重新體會到了讀書的意義。於是,想起魯迅先生在《故鄉》裡寫的「我想: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山川上的中國」文學講座還在繼續,每月一次讓民國的文學大師走進我們平淡的生活,讓我們不再繼續懵懵懂懂地物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