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林
2016年4月初，借助出差的機會，我和朋友驅車前往北京市東南方向的大興區龐各莊。這裡的梨花村正在舉辦梨花節，梨花節上的梨樹，樹姿優美，花如雪雲，且絕大多數是200歲以上的老梨樹。萬畝梨花開，一片香雪海，置身梨花的海洋，我算是開了眼界。天公作美，及時飄灑了一陣貴如油的春雨，梨花枝枝春帶雨，那風致，那情態，恰如楊妃相思淚目，我見猶憐。
梨園裡有一棵四百多歲的老壽星，叫「貢梨樹」。這棵梨樹上的梨，號稱「金把黃」，是明朝萬曆年間供奉皇室的貢品梨種。在梨花節上，我們還品嚐了一道特色美食，叫「蜜汁梨花」。盤子裡的梨花蓓蕾， 略有澀味，有清心明目之功效。朋友吃了梨花，靈感大發，立即寫了一首梨花詩歌發朋友圈。賞梨花、吃梨花、讚梨花，此次來梨花節遊玩，真乃平生一大樂事，以至於每年春天，我都會情不自禁回想起那滿樹好花和一盤珍饈。
春天是一個萬紫千紅的花花世界，百花爭奇，千卉鬥芳。梨花淡泊而寧靜，她保持着自己的純色，不愛和眾芳攀比。清代才子張潮在給梅花找「配偶」的時候，他首先想到了梨花。有人認為梅花應該聘娶海棠花，張潮非要說梅花和梨花最為般配。那是因為海棠花太過艷麗，太過招搖，和梅花的清高不搭。遍觀花界，只有白梨花符合梅花的氣質。
梨花素來都是秉持清高範兒。《紅樓夢》金陵十二釵之一妙玉的代表花卉正是梨花。妙玉有高貴的出身，孤僻兼愛潔淨。家道中落後她帶髮修行，一襲白衣，遺世獨立，孤寂而靜美。古代愛美的女子，在眉心之間畫一朵嬌而不俗的梨花，叫姣梨妝。電視劇《甄嬛傳》中，皇帝曾親自為甄嬛化姣梨妝。在我看來，甄嬛並不適合這個妝容，她的心機深沉，目標遠大，和梨花的淡然若水存在衝突。以「檻外人」自居的妙玉，若是化上姣梨妝，豈不是更襯托她的一塵不染和風華絕代？
清末文學家李漁有一顆慧心，他盛讚梨花：「雪為天上之雪，此是人間之雪。雪之所少者香，此能兼擅其美。」梨花，跟雪花一樣，潔白無瑕，美麗動人。如果非要讓梨花和雪花同台競技，一決高低的話，那麼，勝出的一定是梨花。因為梨花兩全其美，又白又香。更早把雪花和梨花扯上關係的，還有唐朝的詩人岑參。自從他的佳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問世，梨花和雪花就一直處於情侶狀態，難分彼此。
我的家鄉也有梨園。小時候，我和妹妹在田野裡逮蝴蝶，追着蝴蝶跑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排排的梨樹。正是花開時節，梨花朵朵，幽香暗傳。梨園沒有柵欄，梨樹們自由散漫，不受拘束。梨花枝上，花兒攢攢簇簇，由好幾朵梨花單獨組成一束，每一束都是那麼的淡雅清純。我和妹妹每人都摘了一枝梨花，放在鼻子上聞香味兒。梨園的守林人出來巡邏，嚇得我和妹妹趕緊扔下梨花跑遠了。
我們老家人，很少有人在自家院子種梨樹，梨花是白色的，太素了。梨，諧音「離」，老百姓喜聚不喜離，怕種梨樹不吉利。可是，我家鄰居王二叔就不信這個邪。他家種了兩棵梨樹，樹上結的梨子個頭不大，味道極好。那些梨子，令我們胡同裡的小孩個個垂涎欲滴。早些年，王二叔家裡是籬笆牆，擋不住頑皮的孩子翻「牆」而入。每當梨子九成熟的時候，孩子們就開始了「強盜行為」。王二叔不能整天守在家裡看着梨樹，他還要下地幹活呢！每次他發現樹上的梨子少了，就罵罵咧咧發洩幾句。
胡同裡住着一位有學問的老先生，80多歲的年齡，依舊耳不聾眼不花。他把所有孩子召集在一起，給我們講「許衡不食無主之梨」的故事。大意是這樣的：古代有個叫許衡的正人君子，雖身處亂世，卻嚴於律己。有一年夏天，路經河陽，許衡又渴又累，坐在一邊休息。路邊有一棵梨樹，逃難的人群爭着上樹摘梨吃。只有許衡無動於衷。有人讓他也去摘梨吃，他說：「這些梨不屬於我，我拿來吃，就是不對的。」那人說：「世道紛亂，這些梨沒有主人。」許衡說：「梨沒有主人，我的心是有主人的呀！」 講完故事，老先生中氣十足地教育大家：「你們要學許衡，做一個心有主人的孩子，不能偷竊！」孩子們嘻嘻哈哈散開了。
沒承想，教育產生了很好的效果，王二叔家的梨子從此安然無恙長在樹上，直到熟透了，搖曳一樹金黃。王二叔也變得大方了，摘下黃梨子，主動送給孩子吃。後來才知道，光棍一條的王二叔有個高雅的愛好，他喜歡畫國畫。我猜想，他一定畫過他家的梨樹，畫過飄香的梨花和酸甜可口的梨子。
現代人生活水平日漸提高，迫切需要精神享受。梨樹，從前是經濟樹種，以產梨為主。如今各地梨園每年都舉辦梨花節，梨樹順應潮流，又成了觀花樹種。以花為媒，為果實的暢銷打下堅實基礎，既拉動當地經濟，又豐富周邊人的精神層次，何樂而不為？
梨子性平味甘，具有潤肺敗火、化痰止咳、消食止瀉等功用。安徽碭山梨、山東萊陽梨、新疆庫爾勒香梨，這些品種超市裡都有售，名頭較為響亮。口感最好的當屬庫爾勒香梨。這種梨小巧玲瓏，形狀和別的梨種不同，尤其是顏色，它黃中有綠，綠中帶紅，美觀大方。當然，價格比其它品種要高出兩到三倍。熬煮梨水，我用的最多的是碭山梨和萊陽梨。熟梨水的止咳效果比生梨好，每次感覺嗓子不舒服，熱梨水徐徐嚥下，嗓子紓緩，胃部舒坦，酸酸甜甜就是爽哦！
去年回老家，我專門去家鄉的梨園看了看，規模比從前大了不少。有一棵老梨樹長勢最好，主幹粗壯，產量最高，被單獨圍上鐵柵欄，重點保護起來。村裡人挺時髦地叫那棵老梨樹為「梨樹王」，據村裡老人說，這棵梨樹80多歲了。梨樹王挺爭氣，它奉獻給人們的是本梨園口味最佳的梨子。這棵梨樹和北京梨花村的「金把黃」梨樹相比，年齡就不佔優勢，更別說地理位置了。但是，它是鄉村梨園的驕傲，老百姓們看得見摸得着的「神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