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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才有梅花便不同

2019-06-26
■梅花盛開,奼紫嫣紅。 網上圖片■梅花盛開,奼紫嫣紅。 網上圖片

若 荷

乍聽「雪山梅園」,以為那裡正在下雪,雪山巍峨,梅姿獨立,等走近了才發現,雪山無雪,梅園卻是漫山飛花了,它用自己芳香盛開的次第,告訴了人們緋紅爛漫的蹤跡。三月春早,江南的花期已如火如荼,奼紫嫣紅,遍地燃起,而北方的梅花,則剛剛趁着漸進的東風,迎來獨立峰巒的花影。梅枝疏朗,暗香盈盈,仙風道骨般的花枝,掩映着煙雨朦朧下的黛瓦粉牆,風一吹,早開的梅花便落英繽紛。那一地的落紅,讓人想起元代詩人白樸的詩句:「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幻覺中,那裡應該有一位衣袂飄然的女子,徜徉在梅花樹下。她撐着一把玉色的花傘,儀態安然,風姿綽約。她是梅樹的化身,縱使白雪壓枝,早春的寒冷也讓她無所畏懼。而春深後,花事繁馥,它卻隱入花叢,披一身綠意,默默無聞。

梅花,雖然在我國江南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但是在江北像雪山梅園這樣大規模種植的不多,這個從遙遠的南方遷徙而來的花神,曾開放於文人墨客的筆下,如今在北方安家落戶,經霜歷雪,花開花落。

坐落在山東沂水的雪山梅園,是由一位名叫王春亭的梅花愛好者所建,這位素愛梅花的先生,年輕時就對梅花情有獨鍾。當年他在自家庭院裡種植梅樹,探索梅花落戶北方的方法,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進行庭院種植,二千年,在家鄉一座名叫雪山的地方闢地五十餘畝,擴大種植面積,成立了梅文化研究中心,把自己全部積蓄都投入了梅園建設。

因為他的堅持,一家人數十年來圍着他的梅花做文章,年邁的母親、他的兄嫂和妻子,都成了養梅種梅的好幫手。園內四君子路、三友路、梅花路、和美路、福壽路,皆是用光滑橢圓的鵝卵石鋪就,所有卵石鋪路的圖案,都出自他的老母親和兄嫂之手。路旁「五福亭」、「知春亭」、「摽梅亭」、「暗香浮動榭」、「坐中幾客軒」、「百梅圖石刻長廊」、「詠梅詩詞碑廊」、「詠梅楹聯影壁」、「梅石居」等建築,也傾注了一家人的情感和智慧,意頗雋永,耐人尋味。

如今,園內植有綠梅、白梅、粉梅、紅梅、跳枝梅、臘梅等兩千餘株,七十多個品種,還搭配有松竹柳等觀賞性植物,亭榭花台,曲水流觴,古典的建築風格,與之相映成趣。梅花盛開的時節,園內紅梅艷麗,青梅亮澤,前來賞梅的遊客絡繹不絕,人們尋梅於芳徑,流連於文化長廊,輾轉於梅亭,接受詩詞、繪畫的熏陶和梅花清麗超然的洗禮。幾枝梅花挾着幽香探進攝影師的取景框,一群國學班的孩子身着漢服在梅樹下吟詩誦梅,畫家支案在梅林裡潑墨作畫,戲劇愛好者在竹節梅枝間搭起舞台,水袖高揚,裙裾飄起。「不經一番徹骨寒,怎得梅花撲鼻香」,人們頌梅、畫梅、賞梅,歌頌梅花凌寒獨放,鐵骨錚錚,不屈不撓的精神。

王春亭愛梅,也愛石刻,在他的玉照堂內,擺滿了刻着各種字體的石頭,石頭是他從附近的山上撿來的,看似平常的石頭,經他刻上「澹月」、「曉日」、「薄寒」、「細雨」、「輕煙」等等行雲流水的文字,再往博古架上一擺,就成就了一件可以觀賞的藝術品。

王春亭實現了自己在北方種植梅花的夢想,並為園林取名為「雪山梅園」,他不僅喜歡種梅和刻石,對與梅有關的閒章、詩詞也頗有研究,先後收集、撰寫、整理出版了《歷代名人與梅》、《詠梅齋考略》、《詠梅閒章探微》等文集,是研究梅文化的珍貴資料。當年為了研究梅文化,他無數次長途跋涉,風餐露宿,只要聽說哪裡有與梅有關的石刻、閒章,踏破鐵鞋也要親眼一觀,集於書中。

中國人歷來喜愛梅花,古時文人就有擇地植梅的雅趣,熱衷於「為天地布芳馨」,有着「與眾人同遊樂」的精神境界。愛梅的人,也難免愛到自私,愛到吝嗇,「東鄰滿座管弦鬧,西捨終朝車馬喧。只有老夫貪午睡,梅花開後不開門。」他們對梅的癡狂,已達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境地,留下許多逸聞趣事。他們的筆下不乏對梅花的讚譽:「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冬天的夜晚,客人叩門,主人忙吩咐小童煮茗,用茶當酒。火爐中的火苗輕輕跳躍,水在壺裡沸騰,屋子裡暖烘烘的,窗前的月像往常一樣明亮如水,幾枝梅花卻在月光下幽幽地開了,這便使得那日的月色,與往日格外不同了。

北宋詩人林逋一生不仕不娶,隱居孤山,躬耕農桑並大量植梅,被人稱「梅妻鶴子」,並寫出了不少詠梅佳句,其中《山園小梅》最膾炙人口。他以梅花來比喻自己的清高不群,不趨榮利,布衣終身。從這些文人詩家的身上,折射出梅花的淡泊情操與高潔品格。去杭州,不能不去看西子湖畔的梅花,每到賞梅的季節,千里迢迢,義無反顧。而時值三月,雪山梅園的梅花也正好如期開放,梅園賞梅,不由引起我的懷古情緒。

當年,楊朔原本是要寫《茶花賦》的,卻臨時移情別戀,在文中大讚梅花:「......梅花,有紅梅、白梅、綠梅、還有硃砂梅,一樹一樹的,每一樹梅花都是一樹詩。」這也許,是作家意外遇見梅花之後的有感而發。然而,那裡真的有許多許多的梅樹啊,有紅梅,白梅,綠梅,硃砂梅,一樹一樹的,都彷彿是一幅畫,一首詩。就比如,我初次進入這個被稱之為「江北第一梅園」的雪山梅園,眼中的梅花,也是這般令人遐思。

三月的杭州孤山,水明山秀,楊柳依依,與往常沒有太大差別,若不是梅樹盛開,你幾乎分不出眼下是什麼季節。而三月的北方,這個時節是還要厚衣加身的,衣領高聳,在寒冷的室外哈一口熱氣,眼睛和兩頰面對的,是那早春的荒漠,還有濕潤潤的清涼。

古人踏雪尋梅,而我則是適時賞梅,那幾天,正好寒流來襲,雪地冰封,冷風凌人,梅花卻在這樣的天氣裡無動於衷,一點兒不畏懼突然襲來的寒潮。聽說,若再早一些,遇上雪打梅花,梅花會盛開得更加艷麗,因為艷而深紅,愈是寒雪之下,梅花愈是開得頑強,芳香襲人,彷彿要跟那寒冷爭個高低,用那別樣的花朵穿越冬春,穿越白晝,全然不覺「疏星凍霜空,流月濕林薄」。

雪山梅園,大部分都是紅梅、綠梅、白梅,花瓣深深淺淺,本本分分地開放着,沒有一點兒的投機取巧。梅花執着於迎春報春,王春亭執着於為人間播撒美麗,播撒芳菲,不知面前這片梅樹,是否與當年的林逋的梅花有什麼不同?世間難得兩個同樣癡情於一種事物的人。「梅以韻勝,以格高。」是的,梅花的美,在於潔淨,在於堅持,在於孤傲,在於攜人間清風明月,帶給人們陣陣醉人的芳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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